
國內的水價、油價、糧價變動的背后,是外國資本和國家機器之間嫻熟而默契的配合;驅之不散的“新帝國主義”陰云籠罩的不只是我們民族企業的幾個典型案例,而是中國整體經濟的未來之路;金融資本透過掌控農礦兩大資源的定價權,從而掌控了中國制造業的原材料成本……郎咸平披露“新帝國主義”陰謀,本刊特約記者對其進行了深度采訪。
吃虧是不懂游戲規則
記者:在關于“輪胎特保案”的分析中,您直指中國橡膠工業協會和商務部的辯護“牛頭不對馬嘴”,缺乏國際貿易的知識背景,答辯授人以柄等問題。這是中國缺乏這一領域的人才而造成的現象和結果的嗎?
郎咸平:人才不濟只是這件事的表面現象,主要是不懂游戲規則,而且這個游戲規則不僅僅是國際貿易的,還有美國政治公關、國會游說、媒體監督這么多方面的規則。
你想想看日本豐田,在美國設廠經營也幾十年了,豐田美國已經是一個非常美國化的公司了。可是,豐田章男在美國國會聽證時還是非常被動,可是他手下的美國人卻從容不迫,為什么?因為一個不懂游戲規則,一個懂游戲規則。
記者:關于“水價合同談判,為什么敗于法國”?您認為,一些地方政府與法國威立雅水務集團、中法水務部門簽訂的合同喪權辱國,最后要老百姓來買單,承受水價上漲的后果。那么,對于這種“外資的蠻橫”,我們是否可以用《合同法》、《反壟斷法》來進行約束,使得不公正的合同得到糾正和約束?如果不能,又有什么辦法可以改變這一現象?
郎咸平:威立雅不投資,不建網管,在收購地方水務公司的第二年就要求漲價49%。這樣的事,合同法和反壟斷法可能會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這個屬于事后監督了,已經簽了,再去約束和糾正的話,成本無論如何都會很高,我們倒是應該更多地想一想如何提前預防。那么我們地方政府事前是怎么考慮的呢?我們當時覺得,外國人真傻,本來我們自己怎么運作都不賺錢的自來水業務,現在外資竟然還要溢價收購,而且許諾說引進國際經驗、國際品質,當然就簽了。如果當初在簽合同前多做些咨詢,多做點研究,搞懂背后的游戲規則,也不至于讓外國企業漁利了。
驅之不散的“新帝國主義”
記者:您曾披露力拓鐵礦石的談判中,國家遭受了7000億的損失。那么,在現在的情況下,應該怎樣改變慘敗的局面?
郎咸平:這就好像在戰場上,你沒清楚敵人的火力狙擊點在哪里的話,一味地派人沖鋒只是白白送死。我們很多人沒有搞懂這一點,反而歸咎于我們內部不夠團結。在沒搞懂狙擊火力點在哪里的情況下團結,卻會導致自己的力量被集中消滅。
我們的企業懂什么呢?就知道“談判”。和鐵礦石一樣,中國需要每年派出談判代表與位于加拿大、俄羅斯等國家的幾個鉀肥巨頭進行艱苦的價格談判。中國目前鉀肥自給率尚不足30%,每年需要進口500~700萬噸鉀肥,為此中國每年支付至少200億元人民幣。我們鉀肥代表團比鐵礦的團結多了,可是談了5年,還是越談越高。自2005年中國開始鉀肥談判以來,鉀肥價格便開始一路上漲,帶動中國農業生產資料價格也一路飆升。粗略估計,自中國開始鐵礦石價格談判以來,鋼鐵行業為此付出了超過7000億元的代價,而鉀肥行業5年間進口化肥的金額也已經超過了1000億元。
面對同樣的局面,必和必拓公司想到的是什么呢?是從背后包抄,從2006年開始,一口氣在加拿大收購了超過10000平方公里的開采權,在埃塞俄比亞收購了17000平方公里鉀肥開采權。必和必拓控制了全球最好的礦藏,可是計劃產量又只有在1000萬噸左右。這就是要充分操縱價格,充分漁利中國!因為1000萬噸恰恰就是中國整整一年的鉀肥需求總量。為此,必和必拓不僅僅做上游,還把運輸、港口、倉庫都一起做了。所以根本沒有產能過剩的問題,而事實上只有儲藏量不夠的問題,中國企業搞了幾億噸粗鋼產能都是不重要的。要跟必和必拓學習,在戰斗中學習成長。
記者:您分析了9個外資企業通過合作和曲線收購取得我國的礦產資源的案例。具體說,應當采取怎樣的措施,避免地方政府將礦業斷送給外資,避免外資吞并中國礦業?
郎咸平:說實話,我也是調研之后才發現礦產資源的現狀如此觸目驚心。我想這個問題跟水務其實是非常類似的,地方政府當初也未必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是猛然醒悟才發現寶貴的資源已經為外資所吞并,悔之晚矣。
其實,各地政府都在搞招商引資,有的地方搞的是招商來做外包,有的地方搞的是招商來做代工,通常來說這還都是條件比較好的地方,一般都是沿海地區??墒俏鞑吭趺崔k?其實,你仔細去看看那些礦區,相當多的地方不是崇山峻嶺,也是荒郊野嶺,沒法建工廠,也沒法種糧食,這些地區怎么發展經濟,怎么改善民生?
所以,我們應該突破思維,想一想外資究竟給地方政府帶來了什么特殊的好處?這個好處是不是國有或者民營的礦業企業沒有的?還是說,我們國有的、民營的企業其實是有這個能力的,也能幫助發展經濟,改善民生,只不過是外資企業投資嗅覺更靈敏,比我們更會發掘項目,或者是外資更有技術,能處理我們沒有能力勘探的復雜地質條件?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為什么我們不好好學習一下人家外資企業的長處呢?
“國退民退”都退到房地產業
記者:防止國有資產流失和您主張的藏富于民,應當怎樣實現有機的統一?
郎咸平:這些年,國有企業大舉進入房地產這些領域,從自己本來從事的制造業退出來了,或者即使沒退出來,也是把傳統業務賺的錢投入房地產開發和金融業務了,這說明什么?我們的實體經濟投資環境真的在迅速惡化,連我們的國有企業都受不了了,轉而投身房地產和金融這種虛擬經濟。這才是最令人憂心的。
企業投資和開發房地產的錢是哪里來的呢?是制造業。所以,如果制造業在不斷蕭條,那么政府越是扶植房地產就越會誘導企業把錢從制造業抽離,并且把房價炒高了,還會擠壓制造業的發展空間,這樣,經濟只是短期內表面上在增長,而未來發展的內力卻在迅速枯竭。表面上服務業解決的就業更多,可是是誰在消費服務業?還是制造業。制造業直接解決一萬個就業,就能帶動服務業十幾萬個甚至幾十萬個就業。而實際上,只有這些行業才是藏富于民的?,F在國退民退都退到哪里去了呢?房地產,金融這些行業??墒沁@些行業能藏富于民嗎?不能!這才是最值得關注的問題。
記者:比如聯想收購了IBM的筆記本業務,同樣配置的IBM筆記本電腦,美國比中國便宜很多;聯通與蘋果合作銷售iphone,價格比美國還要高出很多……反觀日本的企業,都是把最好的產品生產給本國的消費者使用且價錢適宜,你怎么看這種現象?
郎咸平:這個背后是藏富于民的問題。你想想這個IBM筆記本電腦,是面向所有老百姓的嗎?不是。面向老百姓的是什么?便宜的組裝電腦。老百姓買的是iPhone嗎?不是,而是山寨機。我們的老百姓并不富裕,比如你看工資總額跟GDP的比率,我們國家不但比美國歐洲的發達國家低,就算是發展中國家甚至非洲國家里面,我們都是在非常低的水平。一方面,因為老百姓窮,所以iPhone這些產品大部分老百姓其實是買不起的,另一方面少數人又非常富裕,這樣他們能承受的價格非常高,與此同時,我們不同地區之間發展差距和工資水平又差這么多,這樣就出現諸如iPhone中國比美國貴很多的現象。
所以,在中國只有完全面對所有老百姓的東西才不會相對美國那么貴。比如說美國天然氣,換算過來差不多是兩三塊一立方米,和我們差不多。你看最有趣的是電話費,國內的本地電話費也挺便宜的,跟美國也差不多,但是長途電話特別是國際長途我們就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