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節,王同學都要去老領導家拜年。這差不多已經成了習慣。
王同學是老領導的老下級。老領導干副科時,王同學就在他手下干。后來,老領導從副科熬成了正科,之后是副廠長,再之后就是現在的廠長,官拜七品的廠長。
王同學卻一直原地踏步,在老干事的位置上,從二十來歲混到四十來歲。
盡管這樣,王同學每年還是要去老領導那里拜年。
王同學拜年,早些年主要是送一條煙,再或者是兩瓶酒。以后,隨著老領導職務的升遷,王同學的禮品就也跟著變,像土特產,像海鮮等等。有一個階段,王同學發現老領導并不缺煙,也不缺酒,送煙送酒人家并不待見。領導夫人還誠懇地說,小王啊,以后來,別拿東西,空著手就行。領導夫人指著屋里說,你瞧,這屋里,缺啥!
還有一年,老領導收下了王同學送的外煙。等王同學走的時候,老領導很瀟灑地隨手拿了兩條煙扔給了王同學,說你拿去抽吧。老領導給王同學送煙,讓王同學很驚喜。驚的是,領導送他的煙,明顯的比他的要貴。當然,喜,就是有點受寵了。驚過喜過之后,就有點傷感。他知道,人家送他煙,不過是不想欠他什么情。于是,就又傷感地把這件事告訴了我。
我就責怪他說,兄弟,你這是干啥。前些年,送送禮,我還能理解你,奔個前程么。可現在,現在送禮,算哪一說,嗯?
王同學說,從前,老領導官不大,也就是想增加點交情,自己也留個能順便被提拔的念想。現在送禮,是因為這么多年都送過去了,名義上,或者說理論上,總算有個當領導的朋友對吧。
王同學說,不送,理論上的朋友也沒有了,那前些年的禮不是白送了么,何苦!
至于嗎?我反問道。
我說,當領導的,一旦他覺得你不是他那個圈子里的,你硬靠,也靠不進去。對你是負擔,對他,也是負擔。既然兩下里都是負擔,那你就高抬貴手,放他一碼吧,別折磨他了,也算是你積德行善。
我開導說,把錢留著,買啥不行?買點好吃好喝的,用來招待我,起碼,我還留個感激。要那個理論上的朋友干啥,有啥用,真是!
他擺擺手,攔住了我的話。他說,兄弟,老百姓心里留個念想,有什么不對的。你們這些小知識分子,總喜歡把老百姓最后的一點夢想給粉碎了,這樣你們就快樂了,就說明世人皆醉惟你們獨醒?這么搞,不覺得太殘酷了么。
這是小文人的做派!他最后這樣批評我。
習同學
這是我高中的同學。姓習,學習的習。名字我忘了,近年來我好像老犯這樣的錯誤,經常把含在嘴邊的名字直接給忘了。這種情況算不算老的跡象呢?
那時,我對習同學比較看重,感覺他是一個有思想的人。
比如在考學方面,習同學就很明智地告訴我,說他考不上學。我說,你學呀。他擺擺手說,沒用的,我的基礎我明白。我說,那你還來上什么學?他說,我出來,是想看看,山外面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你瞧,這算不算有思想呢?
許多年以后,我和習同學已經沒了聯系。有一年回故鄉探親,我問到了這個人。同學告訴我,說習同學現在干村長。我點點頭。想到當年他說的那番話,我覺得,他的確就應該是個農村基層干部,并且也一定能干好。
在性上,習同學也比我早熟,這大約是跟上學晚有關系。鄉下的孩子上學都比較晚,同樣的年級,總要比我們這些個小縣城里的孩子大個三歲兩歲的。因此,我在中學時期積累的不少似是而非的性知識,很多都是從他那里學來的。你比如下午吃完晚飯,我倆就喜歡出去散散步什么的。往往這時候,習同學就會對身邊走過的女同學點評一番。
瞧那個屁股,那么大,絕對很騷。
大,就騷嗎?
騷,指定很騷。習同學肯定地說。再或者他會指著另一個女同學說,看這個丫頭片子,奶頭那么大,一定被人摸過了。后來,習同學就利用散步的機會,搭訕上了鄰近班上的一個女孩子。一個屁股很大、奶頭也不小的女孩子。
高考成績下來了,習同學果然名落孫山。
我考得也不行,只是個中專。我老婆雖然是中學畢業,不知道為啥,居然也不把中專當回事兒,一說到我的學歷,總喜歡稱“小中專”。可見,中專的確是個不怎么樣的學歷。但我每次還是耐心地向她強調,說中專,特別是八十年代前期的中專,放到現在也算是個二本了。我這么說,這個熊娘們就直撇嘴。
我去中專報到前,習同學專門來縣城和我見了一面,彼此都知道算是告別,對一段人生的告別。習同學告訴我,說他把那個女孩睡了。他說,可惜她考上中專了,要不,我們說不定真的能成。
我問他以后準備干嗎。他說,干剃頭匠,這是個來錢比較快的營生。就干這個!
我說,這好嗎?他說,這有什么不好的。
他的話讓我很感凄涼。他說,兄弟,你別可憐我,我并不認為自己可憐。我在縣城中學讀了三年書,開闊了眼界,還和一個考上了學的女子睡過。這就足夠了。我已經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習同學充滿哲理地感慨說,其實,人生就這么回事,小人物的人生,尤其簡單。
責任編輯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