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玲姐姐

我家房東的女兒叫大玲，在蘭州上中專，放暑假回來了。大玲的媽媽三年前因肺結(jié)核故去，家中只有年邁的爺爺和奶奶，爸爸在蘭州鐵路局工作。初中畢業(yè)，她就考到了蘭州。當(dāng)時她不過十五六歲，但性格沉穩(wěn)，說話辦事儼然一副大人樣兒，只有辮子上的蝴蝶結(jié)才顯出她還是個花季少女。那時我十一歲，辮梢上也有蝴蝶結(jié)，紅色的緞帶配有金黃的絲線裝飾，亮晶晶的，艷麗奪目。那是一位華僑阿姨送給我的。大玲的蝴蝶結(jié)是她自己用白綢子做的，映著她蒼白的臉，顯得老氣。我問過她：“為什么不系個好看的蝴蝶結(jié)？哪怕系個紅頭繩也比你這白綢帶好看！”

她說：“我這是給我媽媽戴孝呢，我想媽媽。我要一直戴下去，除非我長大結(jié)婚，那時，我就不戴了……”

聽她解釋后，再看她的蝴蝶結(jié)，就不覺得難看了，甚至覺得也很美。特別是她把辮子往身后一甩時，就像兩只白蝴蝶在飛舞。

大玲放暑假回來，喜歡帶我們玩。跳猴皮筋時，不用我們抻繩，她在西屋窗框上釘個釘子，又在東屋墻上釘個釘子，把猴皮繩的兩頭拴在釘子上，無論什么時候跳都方便。我七歲的小妹說：“好是好，就是太高了，夠不著!”大玲說“這好辦，把猴皮繩松一松就可以了。”說著，又把繩松了松，放低了一尺，誰都夠得著了。我們一邊跳，一邊唱著兒歌：“猴皮筋，我會跳，先跳低來后跳高……”“一二三四五六七，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我們跟大玲姐姐學(xué)會了很多新跳法，小院里一片歡聲笑語。

大玲喜歡花，尤其喜愛小院里種的花。小院的窗下墻根種著牽牛花，綠色的枝條纏繞著、攀援著，爬上屋檐。肥大的葉子為窗戶遮擋著驕陽，那紫色的牽牛花像一只只小喇叭為人們吹奏著歡樂的樂曲。挨著牽牛花的是一叢草茉莉，你擠著我，我擠著你，那雪白的茉莉送來縷縷馨香，令人沉醉。花池的最前邊是一溜指甲草，細長的葉子碧綠碧綠的，像柳葉，邊緣有鋸齒，葉腋處簇生著朵朵嬌艷的紅花，英姿婀娜，嫵媚極了。這是小院最美的風(fēng)景。

一天晚上，我們在院里乘涼、聊天。大玲說起蘭州，總愛和北京比，好像哪樣兒也不如北京：“蘭州的冬天沒有北京冷，可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沒有北京的藍天白云；蘭州的拉面又細又長，可我覺得還是咱們北京的炸醬面好吃……”后又聊到指甲草，她說：“蘭州的院子里也不種指甲草。你們別看這指甲草不起眼，它可是寶貝呢，它是藥材，能治好多種病。我特別喜歡指甲草，染出的指甲可漂亮啦。你們想染指甲嗎？”

我和妹妹都點頭，說：“想。”

“那明天中午，我教你們?nèi)局讣装桑　?/p>

“太好了，太好了！“我和妹妹都高興地答應(yīng)著。

第二天，我和小妹匆匆吃了午飯，早早坐在院里等大玲。大玲拿來小碗、鑷子，還有搟面杖。她蹲在花池旁，掐了一碗的指甲草，紅艷艷的，還放了一小塊明礬。大玲坐在小板凳上，把碗放在大腿上，左手扶著碗，右手用搟面杖的頭兒輕輕地搗著花瓣。漸漸的，紅色的花瓣變成紫色的“花醬”。大玲說：“弄好了。把手都伸出來吧，手指張開，手心朝下。”我們按照她的要求伸出了手。大玲捏著我的手指說：“莉莉，你的手指真好看。”

“真的嗎？”

“真的，又細又長，是公主的手。”

“是么？”

“你的指甲也好看，細長的橢圓形，這是最美的，”

“是么？”

“你的指甲蓋很鼓，看手相，你總會有人疼。”

“還有人疼呢，我爸都不要我們了。”我不相信地嘟囔著。

“你有親媽疼啊，親媽的疼頂?shù)蒙鲜畟€爸，一百個爸的。”大玲看我一眼，笑著，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對我說。她又伸出指頭：“我沒親媽疼了，你們看，我的指甲蓋全是癟的。”

不知她的話是真的，還是有意安慰我。

大玲端詳著小妹的手說：“小妹的手，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掌厚，指頭短，長大了一定很能干，很有錢。”

小妹眼睛笑成了月牙兒，“大玲姐姐，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大玲姐姐用鑷子夾起一點兒“花醬”敷在我的指甲上，再用鑷子輕輕按平，敷滿指甲，不留空白，也不抹到皮膚上。我感覺指甲涼絲絲的，絲絲涼意穿過手指，舒服極了。大玲說：“等曬干了，就染成了。把手張著，架在腿上，空舉著多累啊。”說完，又給小妹染指甲。

媽媽看我們在太陽底下曬著，說：“不怕中暑啊？”

我們說：“曬著才能干得快。”

“人坐在陰涼里，光曬手就行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指甲上的“花醬”慢慢變薄、變干。

“大玲姐姐，你來看看，染好了嗎？”

大玲過來看了看，又用手指摸了摸，說：“很好，已經(jīng)干了，摳下來吧。”

她先給小妹摳，我自己學(xué)著她的樣子摳，干了的“花醬”巴得還很結(jié)實。我摳完一看，所有的指甲都紅了，只是不像指甲草那樣的艷紅，顏色略淺，有點發(fā)黃的紅，好看極了。大玲說：“這紅色，永遠不會褪掉，怎么洗都洗不掉，除非長出新指甲。”

我和小妹跑回家，伸出雙手讓媽媽看，媽媽夸了兩句，我們心里樂開了花。

暑假結(jié)束了，大玲又回了蘭州，她給我們?nèi)镜闹讣滓恢睕]褪色。隨著新指甲的長出，紅指甲一點點變小，最后成了紅紅的小月牙兒，直到紅月牙兒也剪掉了。

第二年、第三年的暑假大玲沒回來，我和小妹非常想她。聽說她有了后媽，也許后媽不讓她回來，也許……

美麗的紅指甲永遠留在我的記憶里，還有大玲姐姐的白蝴蝶結(jié)。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