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年輕化,但不層層遞減

未來官員選拔三大猜想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干部遴選觀。

60年代注重政治出身，80年代注重年輕化，90年代注重知識學歷……時至2010，干部的選拔標準發(fā)生了哪些變化？展望未來，干部選拔又有哪些可以預見的趨勢？

春江水暖，知者領先。請看，本刊從多方采訪和權威分析中所作的未來干部選拔三大猜想——

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這句話移植到官場，似乎也同樣適用：做官，最好也趁早。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踏入仕途升得快。自古英雄出少年，回眸一看，領導已是“80后”。

從張輝到周森鋒，年輕的官員面孔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叫好與流言齊飛；每到換屆時，有多少干部在為“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暗喜與郁悶并存。

身在官場，說起年齡，誰能做得到始終淡定？在未來，“年齡是個寶”是否仍是官員選拔的準則之一？

匆匆而下，匆匆而上

最近一個月，婁曉覺得生活很“不給力”。

10月28日下午4點過，記者本以為會在辦公室進行的采訪，卻發(fā)生在去菜市場的路上。

“單位反正沒啥事了，我剛好要去買菜，我們邊走邊聊。”原四川某地級市區(qū)衛(wèi)生局醫(yī)政科主任婁曉邊披衣服邊說。一個月前，她遭遇了“被下課”，從主任位上退下，被安排到一個閑職部門。9點半到單位應卯，上上網(wǎng)應付應付公事，下午不到5點就溜回去買菜做飯。看上去像是快退休老同志的生活，卻發(fā)生在了這名業(yè)務骨干身上。

“還不是年齡‘層層遞減’惹的禍。”采訪中，婁曉對被“切下”的命運頗為忿悶。1964年出生的她有著副高職稱，擔任副主任、主任已8年，正值業(yè)務水平和管理經(jīng)驗的成熟期，沒想到遇到了干部的“45歲”坎兒。如今，再有沖勁也化作了一聲無奈，買菜做飯管孩子成了生活的主旋律。她的“接班人”，是一名年僅32歲的“潛力股”。

“單位中層干部男的到50歲、女的到45歲就必須下。我真是不明白，現(xiàn)在45歲就到了只能‘發(fā)揮余熱’的地步了？”婁曉至今仍想不通。

改變的不只是生活。一個月來，婁曉的心態(tài)似乎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抱怨完后，單位業(yè)務上的事她是肯定不管了，說話也變得有些偏激。”婁曉身邊的一名同事告訴記者，婁曉業(yè)務能力很強，忽然被切既是她個人事業(yè)的損失，對單位來說也是人才損失。

“這么多年輕的呼呼啦提上來，不出事是偶然，出事才是必然。”婁曉面對記者的分析還算客觀：已成了“低齡化”的年輕化，挫傷了尚年富力強想干實事的干部的積極性；同時對于業(yè)務性較強的崗位，也埋下了不安全的隱患。然而，據(jù)她的同事透露，婁曉也曾有過“哪天出事就知道我們的用處了”這樣的消極言論。

與婁曉相對應的，是張冉的經(jīng)歷。身為“80后”的她，畢業(yè)后選擇去阿壩某鎮(zhèn)上當選調(diào)生，歷經(jīng)鍛煉、交流，現(xiàn)在已被提拔為阿壩某片區(qū)紀工委副書記了。正是官場“八九點鐘太陽”的她已流露出官場中人的謹慎，多次謝絕記者的采訪，只說“壓力還是多大的，很多問題還要向老同志們多多請教”。

采訪中的另一名“80后”副鎮(zhèn)長則有些焦頭爛額地告訴記者，上任后，一下子面對復雜的全局情況、人際關系，“又比不上老同志熟悉情況，天天都在焦慮中，頭發(fā)都掉了好多”。

上述并不是個案。記者在四川縣市一級采訪時發(fā)現(xiàn)，許多地方的要職均已悄然更換了新鮮血液，一批四五十歲的干部退居閑職，年輕面孔嶄露頭角。在一些鄉(xiāng)鎮(zhèn)，一名“80后”一把手帶領數(shù)位“60后”、“70后”副職工作的情況已并不鮮見。

因為簡單，所以喜歡

“干部年輕化思想是當年小平同志在黨和國家處于特殊的歷史時期時提出來的。然而一些地方在執(zhí)行過程中卻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干部的選拔年齡出現(xiàn)了‘層層遞減’的現(xiàn)象。越到基層，干部‘切’得越早、提得越小。年輕化整成了青年化、低齡化。”曾在縣委書記位置上任職多年、現(xiàn)為中央編譯局政黨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的劉謙祥對這種情況很有感觸。

通過歷屆黨委換屆，已有專家分析出了其中的年齡“奧秘”：省級黨政一把手、紀委書記和其他常委的提名年限須遵守“3－1－8”紅線，即黨政一把手的年齡不得超過63歲，紀委書記的提名年齡不超過61歲，其他常委的提名不得超過58歲。假若省級領導遵循如此規(guī)律，那么，要想在到達這一高度時不碰“紅線”，只能一級一級地往下壓年齡。“有的地方要求新進鄉(xiāng)鎮(zhèn)黨政領導班子成員年齡必須在30歲以下；選拔縣級后備干部年齡限定在35歲以下。”劉謙祥說。

層層往下“切”的方法簡單易操作，然而承受這一“刀”的卻是復雜的干部群體。一位資深黨建專家表示，干得好與干得不好，并不完全與年齡掛鉤。層層遞減的“一刀切”，公平是公平，但未必科學。而以官階定年齡，又是不是一種變相的等級制呢？

當官場中人被套上年齡的“緊箍咒”，不同的年齡段會產(chǎn)生不同的反應。

“當你的年齡等不起、青春經(jīng)不起蹉跎時，急功近利、浮躁心態(tài)就成了必然產(chǎn)物。”北京理工大學教授胡星斗表示，層層遞減使年齡成了干部的敏感問題，也使干部破格提拔成為常態(tài)，現(xiàn)在干部經(jīng)常在一個位置坐不到兩三年，就坐不住了，急于謀求下一步的升遷。

某市市委組織部的一組數(shù)字顯示：該市100名35歲以下年輕干部中，每個任職臺階在3年以下的占到53%，破格或越級提拔的占到32%。

“年齡上的層層遞減，導致鄉(xiāng)鎮(zhèn)才40歲左右的干部就遭遇‘天花板’現(xiàn)象，從而產(chǎn)生了‘船到碼頭車到站’的頹廢心態(tài)。”劉謙祥說。成都市某區(qū)環(huán)保局一名38歲科級干部的話映證了他的觀點：“以前我還愛寫寫業(yè)務論文，現(xiàn)在覺得反正也過提拔的年齡了，也懶得鉆研這些。其實，論精力，論經(jīng)驗，我們還正當干的時候呢。”

讓人擔憂的是更深層次的影響。“年齡的障礙給腐敗留下了操作空間。”中共成都市委黨校教授劉益飛告訴記者，當面臨“難被重用”的年齡界限，打著“年輕化”的旗號跑官要官、買官賣官等現(xiàn)象就很容易出現(xiàn)。

對于劉教授提到的問題，四川某縣縣委書記張曉楠也有擔憂：“對于沒有后臺的普通年輕干部，選他，他會感恩，成了一種投資；對于有后臺的年輕干部，那就是直接培植官二代；對于來要官的年輕干部，容易形成權錢交易。其實人們并不是反對年輕化，大家反對的是以黨和人民利益為代價、變了味的所謂年輕化，讓年輕化成為了一種托辭和借口！”

壓擔子不是給位子

在調(diào)查中，一名“80后”干部向記者表達了這樣一種觀點：我有能力有干勁，要讓我展示才能，就得給我個施展拳腳的舞臺。據(jù)了解，一些組織部門培養(yǎng)年輕人的途徑也體現(xiàn)出這種思想：先給位子，似乎給了位子才叫培養(yǎng)。

然而，大部分專家都對此持反對意見。“干部年輕化不等于領導干部年輕化。位子意味著責任，培養(yǎng)年輕人是應該多壓擔子，而不是早早給位子。”胡星斗說，“一些關鍵崗位和業(yè)務崗位需要能獨當一面的干部，過早提拔反而不利于干出成績，甚至會耽誤前程。”

除此之外，隨同位子一起降臨的待遇也是專家的憂慮之一。“現(xiàn)在的干部上了位子就意味著相應的待遇，一個位子跟著就是一大堆享受。人們對于年輕干部的質(zhì)疑，不僅是質(zhì)疑能力問題，而且是關心為什么你能夠年紀輕輕享受到這些待遇？”中央黨校黨建部教授蔡霞說。

另一方面，太多位子給了年輕干部，也人為堵塞了基層年富力強干部的晉升通道。一位資深黨建專家表示，現(xiàn)在的情況是，越在“上面”工作，級別越容易上去。30多歲的處級干部在省級很普遍，但對于從基層干起來的干部來說，30多歲干到縣級的鳳毛麟角。“年輕化促使了層層空降，出現(xiàn)了本地‘大齡’干部很難上去的天花板現(xiàn)象。”張曉楠說，年輕空降干部很難發(fā)現(xiàn)當?shù)氐纳顚哟螁栴}，民生、發(fā)展、社會矛盾等地方問題長期被掩蓋，隱患很多。

江澤民曾說：“不要立志當多大官，更要立志干大事。”這話對于身處越來越浮躁官場的年輕干部來說，不啻是一劑清醒劑。

趨勢已現(xiàn)：如何共炒一盤菜？

在全國組織部長學習貫徹黨的十七屆四中全會精神培訓班上，中組部部長李源潮指出，干部隊伍年輕化不是“低齡化”，不能將任職年齡層層遞減。

這釋放出了一個積極信號：各年齡段干部的晉升途徑將越來越合理，越到基層提拔越小的趨勢將被扭轉(zhuǎn)。最終，將形成科學合理的班子年齡梯次結(jié)構，老中青實現(xiàn)最佳配比。

而中組部發(fā)出的《關于進一步加強縣(市、區(qū)、旗)黨政正職隊伍建設的意見》也明確表示，縣黨政正職隊伍以45歲左右的干部為主體，要注意使用其他年齡段和實踐經(jīng)驗豐富的干部，防止在年齡上搞“一刀切”，形成一支結(jié)構合理的干部隊伍。

劉謙祥告訴記者，有人認為按現(xiàn)有干部任職資格累計，20多歲在鄉(xiāng)鎮(zhèn)任主要領導，任到中央一級就是70多歲了，于是出現(xiàn)了層層遞減的年齡計算法，“這是很荒謬的，誰說人人都要成為中央領導，都要先打好年齡的預留量？”他表示，應當根據(jù)行業(yè)特點和崗位要求來確定干部選拔標準，要大力培養(yǎng)年輕干部，但提拔使用要面向全體干部。

已有一些地方邁出了探索的步伐。上海已在嘗試推行柔性延長退休年齡政策，該政策鼓勵三類人才——高級管理人員、技術人員和技能人員，延長工作期限。而在湖南寧鄉(xiāng)、四川屏山等地，干部選拔的年齡趨勢已經(jīng)放寬，如新選拔科級干部放寬到40歲、49歲干部可進入正科級后備隊伍等。

從預防腐敗的角度出發(fā)，新華社四川分社紀檢組長劉曉行對干部年齡問題有著自己的看法：“不拘一格選人才，不拘在哪里？不明確這點，就為提拔干部預留了操作空間。年齡這個問題因單位而異、因領導而異、因五花八門的情況而異，所以一刀切并不能解決問題。干部的選拔應通過群眾信得過的機制來產(chǎn)生，不能為了要干部年輕化而打破這些制度。”

曾長期在四川省委組織部工作的岱滄告訴記者，目前，四川按照干部隊伍“四化”方針和德才兼?zhèn)湓瓌t選拔任用干部，最主要的是看其政治是否堅定、群眾是否公認、工作是否有實績。不唯年齡選人，讓各年齡段的干部政治上有奔頭，工作上有勁頭，做到老中青相結(jié)合，實現(xiàn)梯次配備。

“要以能力考察人，而不是以年齡劃分人。要建立一個公信度高的選人用人機制，正確處理培養(yǎng)年輕干部與用好各年齡段干部之間的關系，使班子新老交替有序、穩(wěn)定持續(xù)發(fā)展。”劉益飛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