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常州市政協委員蔡愛東,尋求網絡力量為涉嫌貪污的弟弟鳴冤,呼喚司法公正,是公權私用還是依法維權?
“我要求的只有八個字,程序公正,司法公正!”
2010年10月9日,蔡愛東應網友要求公開亮出了自己常州市政協委員的身份,為涉嫌貪污的弟弟——原常州市武進區電視臺新聞部副主任蔡愛鋒在網絡上鳴冤。如此吸引眼球的身份,使得當天晚上他發的帖子跟帖量就達1000多條,瀏覽量數10萬。
但現在,成為新聞事件公眾人物的蔡愛東倍感困惑:他既擔心自己喊冤的聲音越來越小,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是能夠為弟弟洗清罪名,還是最后會落得兩敗俱傷。但當發出“政協委員網絡救弟呼吁司法公正”幾個大字時,蔡愛東自認為已經沒有退路。
創收還是貪污
2009年1月7日上午10點多,蔡愛東接到了弟弟蔡愛鋒打來的電話,弟弟只說了一句:“不好了,區紀委來找我談話了。”
后來蔡愛東了解到,群眾舉報蔡愛鋒的信,被常州市紀委批示,要求武進區紀委進一步核實。
中午時分,紀委工作人員與蔡愛鋒談話的地點由武進區電視臺轉移到外面的賓館。談話進行到晚上,武進區檢察院介入,案件進一步升級。
檢察機關后來在起訴書中稱:蔡愛鋒擔任武進廣播電視局(臺)節目中心新聞部副主任的3年期間,在廣告宣傳創收業務過程中,將21個單位41筆支付給常州市武進區廣播電視局(臺)的廣告、宣傳費280萬元不入賬,而是打到了外面廣告公司的賬上,個人實得175萬元,全部用于個人購買商業用房和其他開支。
蔡愛鋒及其家屬認為,蔡愛鋒所在的武進新聞欄目組與廣播電視局簽訂了《經營創收協議》,是一種經營承包關系,協議約定超過承包基數以上的部分按70%的比例計提效益工資。而蔡愛鋒是新聞部的實際承包人,承擔著新聞部的所有運營成本。承包人有權處置使用各項費用。
2009年11月19日,由于對武進區法院的判決不服,蔡愛鋒提起上訴。此后,案件發回武進區人民法院重審,蔡愛鋒的二審判決,和原一審判決結果相比,貪污的金額由170多萬元減少到75萬元,刑期由14年半變成13年半。
兩次公開開庭,蔡愛鋒在法庭上的觀點很鮮明,他認為他的行為是承包行為,并不構成犯罪。
在蔡愛東的印象中,弟弟事業心非常強,“在權和錢之間,他會選擇權力。”蔡愛鋒曾多次對他講過:“我都35歲了,如果不能混到電視臺副臺長這個位置,這輩子就混不出名堂來了!”
“用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他是一個想向上爬的人,是個官迷。換句話說事業心很強。”蔡愛東如此形容弟弟。據了解,1994年蔡愛鋒大學畢業后就來到武進電視臺,當時武進電視臺還剛剛成立。
10多年來,他從普通的記者做到新聞部副主任的職位上。蔡愛鋒一直努力想把整個部門搞得有聲有色。2009年元旦前后,已經有即將調他擔任廣告部老總的內部消息,然而在這當口,他出事了。
一份承包協議
事發之初,蔡愛鋒的十幾位同事經過仔細回憶,整理出一份2006年至2008年蔡愛鋒所在部門的花銷明細。記者看到,包括年夜飯支出、旅游支出、部門聘任人員費用、記者打的、來客接待、廣告業務單位費用、組稿費提成、聯系中央臺、省臺外宣事宜、甚至生女喪父等諸多費用支出均來自蔡愛鋒。十幾位同事在這張明細單上簽了字,并寫有“以上項目均發生過,由于時間較長可能還有疏漏”的字樣。
這份對蔡愛鋒有利的證據,法庭并沒有采信,也沒有調查。
2010年10月28日,曾與蔡愛鋒共事過10多年的常州市武進區電視臺采編部門的一位同事告訴記者:“他這個人工作能力很強,和同事關系也不錯。當時要求部門創收也是為激發員工積極性,部門開支如果到廣電局去報銷就會很麻煩。現在這樣工作效率比較高,我們也認為這是比較科學的管理方式,定貪污罪這樣的結果真是沒想到。”
這名同事介紹,當時蔡愛鋒所在部門的很多支出都是從這個款項出的。
與這名同事的直言相反的是,曾和武進電視臺簽訂創收協議的新聞部原主任楊富春在記者幾次要求下都不肯見面,并傳話給記者:實在沒什么好說的。原武進區廣電局局長潘國興以已退休不再管單位事務為由不愿意多談,分管新聞部的王元康局長以開會為由避見記者,對于網絡上傳出的“有關部門對電視臺下的封口令”這一說法,王元康在電話中告訴記者,并不存在。
案發后,蔡愛東了解到:2006年,武進電視臺在搞新聞市場化改革后,將節目承包給蔡愛鋒所在部門。時任新聞部主任的楊富春將經營工作的實權交給副主任蔡愛鋒處理,并告訴他:如果完不成創收,依據協議扣除其本人工資和獎金。
蔡愛東認為武進電視臺的做法違反了中宣部的規定:“早在1998年中宣部2號文件中就已明確規定,新聞部門是不能搞創收經營的。”
2006年2月,武進電視臺同意常州市報廣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作為武進電視臺廣告代理公司,雙方協議上蓋上了武進電視臺和廣告公司的公章。
“后來武進電視臺不承認這份證明,他們說上面公章是我弟弟私蓋的。”蔡愛東告訴記者,有關部門對這個公章做過鑒定,證明其是真實的,“一個單位最大的公章,主要領導不同意,誰能夠幫他私蓋上去?況且承包三年,電視臺怎么會絲毫不知?”
政協委員網曬案情
武進區檢察院在發回重審時,曾經拿著武進電視臺的創收協議到市檢察院做了一個司法會計鑒定。根據區檢察院提供的資料,市檢察院認定在178萬元的貪污款項中,蔡愛鋒可以支配的錢是160萬元,實際缺口只有18萬元。這個司法會計鑒定作為證據材料提供給區法院,但法院并沒有采信。
蔡愛東了解到,常州市中級法院即將審理案件的法官,是原一審法官的下屬。
2010年9月25日,蔡愛東通過特快專遞向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了請求二審法官回避的申請書,直到10月14日,常州中院才找了蔡愛東一次,告知他,他所提出的要求并不符合法律上關于回避的相關規定,駁回申請。
鑒于二審又是終審,蔡愛東感到除了上網再沒有更好的選擇。“我想尋求網絡力量,來推動這個事情,看看能不能有所改善。”
真正上網后,各種各樣的聲音同時傳到了蔡愛東的耳朵里:“有很多網友支持我,鼓勵我亮出身份,但也有人說我是炒作。”
公權私用還是依法維權
事實上,蔡愛東并不希望此事給常州帶來任何負面影響。早在上網之前,作為體制內的他就給常州市委、市政府的多個領導打過電話,并多次向市政協和中國民主促進會常州市委員會相關領導匯報自己的想法,以期尋求組織上的幫助。
“但政協認為我的方式是不是妥當,他們不好表態,私下里理解,但如果讓政協公開表態支持我不合適。對于事情是否有法律后果也要我自己去承擔。”
這種說法在常州市政協也得到了證實。2010年10月27日,常州市政協秘書長劉醒銘向記者證實了蔡愛東是第十二屆常州市政協委員的身份,對于蔡愛東的個人行為,劉醒銘表示市政協不會干涉,但希望蔡愛東在做出類似行為時要理智。
常州市委宣傳部新聞處處長蔣志文認為蔡愛東此舉有炒作的嫌疑。之后,蔣志文向常州市中院宣傳處打電話了解該案的進展情況,中院宣傳處副處長肖天存表示:該案正在審理之中,案件細節不好透露,對政協委員上網一事,中院已經找過市政協和蔡愛東本人做過溝通,并已將此事告知江蘇省高院,請求高院監督。
“這無形之中增加了成本。蔡愛東要求司法公正,但他此舉有可能會干涉到司法的公正。”蔣志文認為,蔡愛東完全可以通過正常的法律途徑去表達自己的訴求。
對常州市中院多次找過其談話的說法,蔡愛東予以否認:“自從我以政協委員身份上網之后,除了那一次將我要求二審法官回避的申請退回,就再沒有相關部門找我談過話。”
如果不是弟弟出事,蔡愛東可能每天還會埋在書海中,因為他的另一身份是常州創意產業協會副秘書長。而這一次上網維權徹底打亂了他的正常生活,讓他開始拋頭露面。
對于網上提出的他以政協委員身份亮相,為弟弟鳴冤是否算公權私用的疑問,蔡愛東有著自己的解釋。他認為政協委員只是一個標簽而已,衡量政協委員最重要的是參政議政的能力,而進行維權和參政議政并不矛盾。“換句話說,即使我不做政協委員,我還是一個共和國的公民,我還是可以以一個公民的身份推動社會的進步。”
蔡愛東已經當了3年常州市政協委員,每年都會提出很多提案。“常州市政協委員提出的提案平均每人不足一件,我今年提出的提案就有11件。”一個細節是,蔡愛東的每個提案都會有回復,如果對回復不滿意,較真的他還會二次提出,并對提案進行跟蹤。
記者也就政協委員上網一事采訪了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吳丹紅。“蔡愛東此舉算不上公權私用。”吳丹紅說,“我理解的公權私用是利用職務便利,以公權力的行使謀取個人私利。”
吳丹紅認為,如果蔡愛東以提案的形式把蔡愛鋒的案件提出來,就應當是公權私用。但事實上,蔡愛東并沒有利用自己的公權力資源,而是選擇了網絡求助,在網絡上的行為也并沒有超出一個普通公民的權利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