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萍出獄,重憶“西豐事件”

3年前，西豐縣委書記張志國派人到北京抓記者一事在全國鬧得沸沸揚揚，而記者所報道中的當事人趙俊萍在當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并且上訴中途撤訴。她和張志國之間究竟有怎樣的恩怨?經歷了3年牢獄之災后，趙俊萍重獲自由，再度面對媒體——

當律師周澤介紹“這就是傳說中的趙俊萍”時，這個嬌小柔弱的女人靦腆地回以一笑。在媒體對“西豐事件”報道中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她的突然出現，又將人們帶回了3年前發生在西豐，那已經漸漸被人淡忘的往事。

或許是遭遇3年牢獄之災后剛剛獲釋的緣故，趙俊萍的話還很少，顯得有些拘謹，更多時候她是在仔細地傾聽。

2010年3月29日，是趙俊萍走出沈陽市大北女子監獄的第九天，她沒有選擇回西豐的家，而是徑直來到北京，希望能見一下自己在獄中時曾經幫助過她，也因她惹上麻煩的律師和記者。至于何時回西豐老家，究竟該以怎樣的面目回歸，趙俊萍毫不避諱地告訴記者她暫時還沒有考慮好，她說至少要以一個良好的狀態體面地回到人群中。

短信“誹謗”縣委書記

不可否認，敢于和縣委書記較量的西豐女商人趙俊萍，是個很有故事的女人。

因其經營的沈豐加油站拆遷補償費的爭議，趙俊萍編發短信向有關領導反映遼寧省西豐縣委書記張志國的問題。2007年3月21日，趙俊萍又攜帶自己搜集的質疑西豐大市場建設過程中政府非法侵占土地的舉報材料到中紀委等機關上訪，被西豐警方從北京抓走。當年12月28日，西豐縣法院判決趙俊萍犯偷稅、誹謗兩項罪名，最終決定對其執行三年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17萬元。

2008年1月1日，宣判趙俊萍誹謗罪和偷稅罪后第4天，《法人》雜志記者朱文娜將這一事件以《遼寧西豐:一場官商較量》為標題公之于眾。四天后，西豐縣委書記張志國派警察進京抓報道“西豐誹謗案”的記者，轟動全國。而此時，“誹謗”短信的制造者趙俊萍正被關押在西豐縣看守所中。并且，先前已經要求上訴的她又選擇撤訴，多多少少讓那些曾經關注過她的人感到些困惑。

直到2010年3月，因在獄中表現良好，趙俊萍被減刑半年提前出獄，一切才得以揭曉。

在沈陽市大北女子監獄，趙俊萍負責管賬，3000多人的賬，曾經當過會計的她做得分毫不差。對趙俊萍來說，相對于看守所，監獄里的生活她過得很平靜，“如果我早一點從看守所去監獄，我可能會更早一點獲得減刑出獄。”

無奈之下被迫撤訴

對于突然撤訴的原因，趙俊萍聲稱她在西豐看守所中受到了威脅和利誘。

當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對她很有利的時候，趙俊萍在看守所的日子卻很難過，連續不斷的提審使她身心俱疲。用她的話說就是“外面風聲緊的時候，我就很難過;外面風聲不緊的時候，我就好過一些”。

她對筆者說，決定上訴后，“連續三天三宿不讓我睡覺和喝水，我坐在那里幾乎就能睡著。晚上十點多被提出去是常事，情緒還沒穩定過來就又被提走了。”我實在是挺不住了!”

據她所言，有人甚至拿她的家人和朋友來威脅她，并直白地告訴她:“你撤訴就放人，你不撤訴就繼續往里抓人。”她的父親因此行動受限，她的姐姐、外甥女，以及會計事務所的人，還有她生意上往來的朋友也都相繼被抓進了看守所。

每有人被抓的消息，總是會有人告訴趙俊萍。

期間，還常常會有形形色色的人去西豐看守所看望趙俊萍。交談后，趙俊萍才得知這些人都是張志國的朋友，來充當說客。

“他們很關注我的思想動向，問我恨不恨張志國。和我聊天也會探探我的底，看看我有沒有和張志國繼續斗下去的經濟實力。”

“這些人曾對我許諾，說如果我撤訴，就讓我在年前回家。”

朋友無端被抓對趙俊萍打擊最大，再加上父母年事已高，她不得不選擇了放棄上訴。但是許諾并沒有如期兌現。那時，趙俊萍幾乎萬念俱灰，前途沒了，朋友被連累，她寫下了帶有血手印的遺書。

直到她被投到沈陽大北女子監獄時，境況才有所改觀。趙俊萍又讓家人委托北京的高義寶律師和周澤律師向法院提出申訴。

在監獄的最后一段時間，已經很少有人去找她溝通，但是趙俊萍并不甘心放棄申訴。“因為我的事，拖累了家人和朋友，我不想再牽連他們，想著出獄后自己親自去申訴，可能效果會更好。”

出獄后，趙俊萍對突然撤訴的事也感到有些過意不去，“因為我的不堅定，給很多關心和幫助過我的人們制造了人為障礙，所以在獲得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來北京見見律師和記者，表達我的歉疚和感謝之情。”

兩敗俱傷的結局

“西豐事件”后，張志國被認為是“對此事件負有直接責任”，被有關部門勒令辭職。沉寂一段時間后，2008年11月20日，在網上又傳出他復出出任沈鐵城際軌道交通工程辦公室副總指揮的消息。經網友披露后，一片嘩然的結果是鐵嶺市委站出來聲明:未安排西豐原縣委書記重新工作。張志國不得不再次賦閑在家。

“我成了一個大罪人。”趙俊萍有些無奈地告訴記者。趙俊萍和張志國都共同認識的一個朋友就對她說過:張志國的仕途本來可以達到鐵嶺市委秘書長的位置，結果就毀在了趙俊萍的手里。

和張志國有過一些交往的趙俊萍，提到張志國時說得最多的兩個字就是他的“霸道”。“他這個人特別霸道，什么事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他要求手下的局長5分鐘到，會掐點，6分鐘到都不行。”

還在看守所時，張志國不僅派他的各路朋友去找趙俊萍溝通，還圍繞著要不要上訴的問題和她談交易。2008年1月19日，張志國甚至還借用別人的手機和她通了長達四五十分鐘的電話。因他的年齡比趙俊萍大，張志國在電話中親切地稱呼她為“丫頭”，張志國對她說，他們之間純粹是一種誤會，是律師壞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他要求趙俊萍撤訴，向她保證春節前可以讓她回家，給她辦保外就醫，還她自由。張志國還說要扶持她的企業，并不再追查她的家人和朋友。這樣，當天趙俊萍簽了一份撤訴狀。

盡管趙俊萍去醫院檢查了身體，但張志國的許諾再次沒有兌現。之后不久，趙俊萍就聽到了2008年2月5日張志國引咎辭職的消息。

回歸后繼續申訴

對于判決書中指控自己的誹謗罪和偷稅罪兩項罪名，趙俊萍自始至終都堅信自己是冤枉的。

在她看來，編發短信只是在反映自己在拆遷過程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就是直到現在被拆遷的沈豐加油站仍然未得到分文補償。更何況，誹謗罪是自訴案件，應由“被誹謗”的張志國本人來起訴。

“這既可笑又可悲。”已經生效的判決并沒按照自訴程序來審理，包括西豐縣檢察機關的起訴書和法院的判決書中甚至沒有直書被害人的姓名，也沒有“被誹謗”的受害者張書記的證詞，這個判決根本不能成立。

而拆遷后西豐縣建造的號稱“東北最大的土特產市場”如今蕭條冷落。“西豐交通不便，雖有山野菜、鹿茸、人參等土特產，但量不大難以形成規模。”作為商人的趙俊萍對此看得很明白。

“至于偷稅罪，”趙俊萍介紹，“他們說我偷稅1.6萬元，是在我經營的鴻鵬自選商場試營業正在辦理稅務登記手續時發生的。試營業期間可以不繳稅這也是行業慣例。”判決書中指控趙俊萍犯有偷稅罪，但趙俊萍稱，自試營業起到判決書送達之日止，她沒有收到過當地稅務機關通知她繳稅的書面或口頭通知，而稅務機關也沒有向當地公安機關提供過趙俊萍偷稅的相關證明材料。

由于趙俊萍的企業從來都是她一人忙里忙外，遭遇官司后，她的企業就一直處于關停狀態。對于經營多年的石油生意，趙俊萍希望能夠東山再起，但是否再回西豐發展，她還是心有余悸，“西豐的這一塊市場我準備放棄，石油生意雖然投入很大，但不受地域限制，在哪兒都有市場，我掙1000塊錢，就做1000塊的事情，一定要把生意再重新做起來。”

出獄已經9天了，趙俊萍來北京前一直在沈陽的親屬家休養生息，她的氣色已經慢慢恢復，但什么時候回西豐，她還沒有最后打定主意。

有人提議她高調回家，有人建議該保持低調;有人提議放鞭炮，開著好車繞城一圈風風光光地告訴西豐父老“我趙俊萍回來了”;也有人建議由當初報道”西豐事件”的記者和她的律師護送她回老家，以這種行為藝術來證明媒體和社會的態度。

趙俊萍對此不置可否，她想把自己的精神狀態養得好一些，再從長計議。

42歲的趙俊萍已經到了不惑之年，她因言獲罪，犧牲了自己3年的自由換來了社會對抓記者問題的關注，甚至該事件成為一些領導研討如何對待媒體的教材和案例之一。盡管趙俊萍不知道這究竟有沒有價值，但她并不為此后悔。

“我不會放棄，這次來北京是想通過周澤律師繼續申訴，也可能會申請國家賠償。”在許多人看來，趙俊萍仍然是個打不倒的小女人。編輯/王巧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