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模式:“一把手”如何述職

“這些縣委書記在鏡頭面前沒有任何回旋余地。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真實，不但要講成績，更要談不足。”

8月26日，廣東省湛江市下轄的10位縣(市、區)一把手向湛江市委述職述廉。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是，這一原本“深藏不露”的報告，卻通過網絡、電視向數百萬市民、網民進行現場直播，歡迎群眾監督、網民“拍磚”。此次述職最大的創新之處在于將“社會目光聚焦在縣委書記身上”，體現了讓權力在陽光中運行的要求，是對“以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的現實詮釋。

“講成績，更要談不足”

原本只向100名左右的湛江市委委員及市紀委委員匯報的履職“作業”，如今普通市民也可以通過電視、網絡直播看到、評閱，完全公開化了。湛江市采用網絡電視直播述職述廉，將縣委書記們推到鏡頭前，讓他們直面評委和網民引人注目的是，述職述廉采用網絡同步直播方式進行。

作為“考生”的10位縣級書記將述職述廉“作業”上網以來，眾多網友積極參與，獻花者有、拍磚者有、灌水者亦有；網下，“考生”們則根據網友們的意見、建議，積極行動，努力“補位”。在8月26日的公開述職述廉中，遂溪縣委書記湛岳登坦承自己工作不足，贏得不少網友的肯定，有網友表示“對于這些問題，不是你一人的‘專利’，你能拿出來說事，覺得你很誠懇”。同時，另外一些一把手對廉潔自律問題遮遮掩掩，則受到網友批評。

“事實上，這些一把手在鏡頭面前沒有任何回旋余地，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不但要講成績，更要談不足。”湛江市委常委、紀委書記張小剛說，面對近千萬的點擊量，如果一把手粉飾太平，網絡上的“水軍”們是萬萬不答應的，必須如實擺亮點、找差距；找得不深刻，還有可能接到網友毫不客氣的“磚頭”。

此次述職述廉在程序設計上也十分特別——首次設置了質詢環節，有一問一答的互動過程，便于現場解答。述職之后，這10位一把手還現場接受了黨代表以及網民代表的詢問:“赤坎市委書記，你們完成沙灣村搬遷計劃時有沒有聽證？”“坡頭區委書記，你對公墓使用的是耕地還是荒地?”……這些問題讓回答問題的縣委書記重新審視了過去的工作，并發現其中的不足。

另一個具有“殺傷力”的環節，是增加了測評票數公開的環節。依照程序，評委須當場評議、當場打分、當場計票、當場公布測評結果，這些都要在網絡上全程現場直播，避免有暗箱操作的嫌疑。經過詢問，與會代表對這10位縣委書記進行了當場評分，其中一些縣委書記獲得了“優秀”，而個別一把手則收到了不少“基本稱職”票；“基本稱職”和“不稱職”票多的一把手感到了公開的壓力。

“這種公開的監督，讓我們在述職述廉中切實感受到，監督無處不在、無時不在，一言堂、一枝獨秀等‘權力傲慢’的弊端必須徹底拋棄，必須時時刻刻把群眾的冷暖放在心上。”廉江市委書記許順說。

“將權力監督進行到底”

地處粵西的湛江并非廣東發達之地，2008年卻率先采用了最“潮”的方式進行述職述廉——網絡直播，背后是湛江市委痛定思痛后的抉擇和成熟的網絡監督技術之間的相互交織契合。

10余年前，湛江發生了令人震驚的“9898”特大走私受賄案，是新中國成立以來走私數額最大，涉及黨政機關、執法部門人員最多的一起經濟犯罪案件。這一案件充分暴露了湛江當時在民主決策、黨風廉政建設方面的薄弱環節：一是選人用人機制存在漏洞，給跑官買官者可乘之機；二是監督機制缺失，對行政權力特別是“一把手”的監督形同虛設。

痛定思痛，通過對案件的查辦和反思，湛江新的領導班子一方面糾正發展思路，改善投資環境，大力發展經濟；另一方面牢記教訓，大力完善決策、用人、資金等方面的監督機制，加強廉政建設，遏制腐敗滋生。此外，網絡監督條件日益成熟。

于是，在“市委的抉擇和網絡監督條件的成熟”支撐下，湛江市創造性地開展了縣（市、區）委書記向市委述職述廉的電視、網絡直播。對此，湛江市委書記陳耀光表示，市委解放思想是直播的根本動力，“敢于網絡直播，就是要彰顯市委將權力監督進行到底的決心！”

在時任湛江市委書記，現任廣東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徐少華的主持下，湛江分別于2006年和2008年舉行了縣（市、區）委書記的述職述廉大會。2006年以來，湛江市開始研究制定干部政績考核科學評價辦法，建立三級黨組織主要負責人述職制度，即縣（市、區）委書記向市委全委會述職，鎮（街）委書記向縣（市、區）委全委會述職，村（居）委黨支部書記向支部全體黨員述職。2008年湛江市委決定，將4月12日召開的縣（市、區）委書記向市委全委會述職活動進行網絡和電視直播。4月8日，11位縣（市、區）委書記的述職報告一一掛上網，接受網民的閱讀和評議。2008年的述職會，引入現代媒體網絡的力量，讓述職更加透明公開，這在廣東還屬首次，在全國也未見記錄。

在徐少華看來，打破選人用人“潛規則”，最好的藥方莫過于陽光、透明和群眾路線。開展縣（市、區）委書記述職網上直播活動，就是將他們的權力運行置于陽光之下，既要讓他們接受黨內集體評議、考評，也要讓廣大人民群眾提出意見和建議。

述職述廉采用網絡同步直播也吸引了大量網民的關注。截至2010年8月27上午9時，“碧海銀沙”網站“述職述廉”專題的點擊量已達1096萬次，總跟帖數4.44萬個。

專家認為，這種創造性的直播述職述廉，改寫了傳統述職述廉的形式，讓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這也是一種對競爭性選拔干部的大膽探索。

“湛江模式”的要核

“湛江模式”將群眾監督、輿論監督與黨內監督結合起來，將民間自發的監督引入官方制度化監督軌道，讓干部群眾有了表達意愿的機會、宣泄情緒的渠道，他們的疑問得到解答、訴求得到回應，有利于激發參與監督的熱情，權力監督的氛圍逐步形成。同時，這種公開述職述廉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契合了競爭性選拔干部的精神。通過這種形式，讓領導干部面對鏡頭向群眾陳述其工作思路、目標等，從而鍛煉提升領導干部面向群眾的實際工作能力。

這種創造性的直播述職述廉，改寫了傳統述職述廉的形式，讓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這也是一種對競爭性選拔干部的大膽探索。這一創新的核心在于：從“權力封閉運行”到“公開監督權力”的轉變。

一方面，在述職述廉的操作形式實現了創新。正如中央紀委副部級專員、中國法學會廉政法制研究會會長戴儉明所言，湛江述職述廉的新穎體現在三方面：一是采用現代信息技術。湛江通過電視這種大眾傳播媒介、網絡這種全新媒體進行直播，吸引了數以萬計、十萬計的市民、網民參與，在網上網下掀起一股監督合力。二是黨代表現場提問。讓黨代表提問，是一個創造性的舉措，不僅凸顯了黨員的主體地位，增強了黨員對黨內事務的參與度，保障了黨員的知情權、參與權、選舉權、表達權、監督權，而且增強了黨內監督的剛性和強度，讓領導干部感到實實在在的壓力。三是公開回應網民的意見。縣(市、區)委書記在公開會議上回答網民的提問，以一種更加主動、更加積極的態度，更加有效的方式來回應網民，顯示出湛江市委對網絡這種新興媒介、對網絡民意的高度重視。

另一方面，“湛江模式”體現了湛江市近年來在推進黨務公開、黨內民主、黨內監督方面的創新：第一，述職對象的改變強化了對一把手的監督，有效地擴大了黨內民主。湛江市網絡直播縣（市、區）委書記述職對黨內權力機構決策權監督權的重大改革，從制度層面有效地克服了監督層相對軟弱無力的弊端，解決了“下級不敢監督、同級不愿監督”的尷尬。同時，改變了傳統的市委常委會少數人對重要干部的監督、考核、任用，讓更多的人參與到對縣委書記的考核和監督，有效擴大了黨內民主。第二，述職方式的改變采納了民意，有效地擴大了人民民主。領導干部通過網絡直播公開述職，群眾可以利用網絡對其提出問題，也可以進行自由的評價，這就能讓群眾真正擁有發言權、批評權，也促使干部更加努力工作，盡公仆的職責。

盡管如此，“湛江模式”畢竟只是一種試驗。一方面，目前湛江公開述職述廉仍存在一些需要進一步完善的細節。比如：第一，應該鼓勵縣（市、區）委書記們脫稿演講而不是照本宣科念材料，避免形式主義的傾向。第二，可以把縣（市、區）委書記們述職報告更早一些掛到網上，讓足夠多的網民有機會閱讀或者評議。第三，縣（市、區）委書記的述職報告應該寫得更加詳細一些，嘗試通過一些實際案例來讓群眾了解縣（市、區）委書記是如何親自參與某一項工作、解決某一個難題的。另一方面，這一模式成功與否的另一個關鍵是，群眾反映的意見建議能否在政府今后的工作中得到落實。

因此，“網絡直播”述職述廉，只是科技反腐和發展政治文明的第一步。要讓創新黨務公開、黨內民主、黨內監督的“湛江模式”產生更大的成果，進而推而廣之，不僅需要進一步解放思想，還更加需要制度的保證和細化。

(作者系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