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罷陳奕純的中篇小說集《愛到無人傾訴》,浮想聯(lián)翩。只要是優(yōu)秀的小說,人們在閱讀后一定會引起共鳴的,小說中感人的故事及故事中所表達的思想,必定會深深撼動讀者心靈的,讓讀者和作者在心靈的震顫中交流傾訴。陳奕純的小說所給予我的就是這種感受。
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小說《愛,是不能忘記的》發(fā)表后轟動全國。我去拜訪作家張潔女士,受命約稿。張潔女士凝望著遠方,沉思著說了一句“愛,是可以忘記的嗎?”這一幕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子里。作家張潔筆下的女作家鐘雨近乎圣潔的“愛情”方式,甚至作家所“批評”的“她”充滿“清教徒”色彩的“愛情觀”,在當(dāng)下橫流的物欲語境中,依然煥發(fā)出晶瑩玉潤般的光澤。這種感覺,在我閱讀《愛到無人傾訴》時,又一次被喚醒。我覺得,《愛,是不能忘記的》和《愛到無人傾訴》有異曲同工之妙。近30年的時光隔膜,并不能隔斷人類的愛情力量,愛在不斷的超越中洞穿時空,愛在不斷的遞接傳承中走向未來,愛在嬗變中充滿無窮的活力。
歌頌至純至美的愛情,是陳奕純小說的主色調(diào)。眼下,消費主義無疑已經(jīng)成為當(dāng)今的文學(xué)之痛。它將現(xiàn)代變?yōu)轭j廢,將文學(xué)變?yōu)橄M,將愛情變?yōu)楣瑢⑷诵宰優(yōu)樾裕瑢⑾M優(yōu)橛_€有什么不可以消費的嗎?《愛到無人傾訴》錚然有聲地告訴世人:至純至美的愛情是不能消費的!在消費的黑云壓城城欲摧的關(guān)口,《愛到無人傾訴》尤如一股清風(fēng)吹過原野,雖無蕩滌污泥濁水之威力,卻有清心明目之功效。一如沈從文先生的原始之美的湘西鳳凰和俄羅斯的別洛夫的明靜純美的頓河草原,給當(dāng)年陳腐文壇所帶來的震撼。借用胡適先生的話,叫“時間開始啦!”陳奕純以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獨特目光,關(guān)注現(xiàn)實,思考歷史,凝視內(nèi)心,守衛(wèi)愛情,真誠寫作,何其難得啊!無論是《愛到無人傾訴》,還是《為什么我總是這樣笑著哭》和《藍》,陳奕純在為真愛彈奏著頌歌,愛是無功利性的,愛是至純至美的,愛是死去活來的,愛是神圣和至高無上的……李少杰與燈燈、蘇楠楠、禾禾的愛情,可以稱為都市愛情;水油錘與老五的愛情,可以稱為鄉(xiāng)村愛情;而“我”與冰冰的愛情,亦可稱為戰(zhàn)爭愛情。無論時空如何轉(zhuǎn)換,無論社會背景怎樣不同,但愛情是不可戰(zhàn)勝的。在《愛到無人傾訴》中,我們可以清醒地看到,愛情戰(zhàn)勝了都市的喧囂與浮華,愛情戰(zhàn)勝了鄉(xiāng)村的性欲與野蠻,愛情戰(zhàn)勝了戰(zhàn)爭的兇殘與冷酷。于是,至善至純至美的愛情之花燦然開放,如石破天驚般地光耀天地之間。在紅塵滾滾物欲橫流的當(dāng)下社會,陳奕純獨具匠心地創(chuàng)作出《愛到無人傾訴》,張揚著愛情崇高和神圣的旗幟,給社會一副清醒劑,給人們一面照丑鏡,給消費主義一記棒喝。在張潔告訴我們《愛,是不能忘記的》之后的30年,陳奕純則告訴我們《愛到無人傾訴》的重要思想是:愛是至純至美的。
塑造女性典型人物,是陳奕純小說的又一特點。中外文學(xué)中,塑造愛情中的女性形象,可謂俯拾皆是。弗洛伊德說,人有本我、自我和超我。他的學(xué)生拉康,也把人分為理念我、鏡像我、象征我。若用此眼光觀照愛情中的女性,可謂豐富多彩,千姿百態(tài)了。若用此眼光觀照陳奕純筆下的女主角燈燈、禾禾、楠楠、老五、冰冰們,果然奏效,可以直抵堂奧。在《愛到無人傾訴》中,陳奕純傾注大量心血描寫的是女性形象,雖然在李少杰、水油錘、水富來和“我”等男人身上,也用了不少筆墨,但相對于女性來說多少過于蒼白了。陳奕純的筆下,燈燈可以把“輪椅上的男友丟在住院部的林蔭小道上,自己一個人偷偷返回了江遠市”;燈燈又可以把自己說成處女,讓李少杰英雄救美。而蘇楠楠既為張建國的金錢獻身,又義無反顧地走向磨盤嶺的山道。在磨房里,水油錘和老五“縱情歡歌,狂野三千里,激情飛揚,如夢如幻。”可在村里,老五卻讓呂巧巧“守了空房,守了活寡”。冰冰能在炮火紛飛中作畫,實乃奇跡,“我愛你,有畫為證。”陳奕純筆下的女性人物,使我想起了《美國往事》中的黛博拉,一個有著舞蹈之夢的女孩,可以接受街頭混混的愛,卻又拒絕著男主人翁的愛。正是這若即若離,若遠若近,才塑造了一個光芒四射的女性形象。陳奕純筆下的燈燈、禾禾、楠楠、老五、冰冰們,不也和黛博拉一樣的具有魅力嗎?
嫻熟的小說技巧運用,是陳奕純小說的藝術(shù)特點。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在北京參加小說座談會,小說大家汪曾祺先生和林斤瀾先生為小說技巧問題,爭得面紅耳赤,汪先生堅持“文無定法”,林先生強調(diào)“文有一定之規(guī)。”如今看來,小說創(chuàng)作是存在技巧的,“文無定法”是大家才可以有的“大法”。在《愛到無人傾訴》等篇什里,可以看到陳奕純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運用嫻熟的技巧,使文章獲得了深度和廣度上的開掘。《愛到無人傾訴》中第三人稱的使用,《為什么我總是這樣笑著哭》及《藍》中的第一人稱的使用,這種角色的變換和使用,是大有深意的。只有以“他”的身份,才可以冷峻地俯視與燈燈、禾禾、楠楠之間的愛情巨變,從而客觀地描寫心理的變化過程;而只有以“我”的身份,才可能從一種強調(diào)手法,使得自敘者與周遭的人物和故事融為一體。以不同的敘述者的身份,使小說的故事和人物具有真實性和豐富性,這是陳奕純小說的獨到之處。陳氏小說語言具有很強的張力,如行云流水般的干凈利落,決不拖泥帶水。同時,又具有現(xiàn)代意味,幽默而不失機智,活潑中不失把握,收放有度,開合自如。正如汪曾祺先生所說:“小說,就是說話的藝術(shù)。”陳奕純做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