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扯
兩雙腳丫扎在田埂上,烏云漫上臉頰遮住了正午的日頭。野花蓋過腳背,回家和遠行的方向針尖對著麥芒。一只手拽著一只翅膀,兩個小黃牯攢足了勁。
喇叭花響了,一把鼻涕一把淚水,數落的風像揚場,吹著陳谷子爛芝麻。
她開始罵娘,罵祖宗八代,把能揀起來的記憶都揀起來。在嘴上秋后算賬。你要吐出我家春天的馬棗夏天的西瓜,我要吐出你家五月的粽子臘月的糍粑,一樁樁一件件爛腸穿肚。
鄉下的孩子,嘴是泥塑的。他們心里卻知道牽手的日子已被胃消化,糞水澆綠了幾茬稻麥。
吃的讓過喝的讓過,讓不過一只粉黃色蝴蝶的誘惑。翅膀的美麗,讓他們都不愿放棄。
一只手拽著,另一只手也拽著,美麗被撕扯成兩半。牽?;懥?,喇叭花更響,碧綠的葉子上灑滿了黃豆大的晶瑩。
較量
頭對頭角對角,稚嫩的倔強擺好了頂牛的架勢。兩個小黃牯要打春天的擂臺,引得河溝邊的花草也探頭張望。
在鄉路上把童年放牧,從沒有過節,只想找出一個答案:吃一樣的水草。長出幾樣的牛勁?
牛脾氣的較量總是針鋒相對,不像河壩上的野玫瑰長一身尖刺,也不像豬草籽活像個刺猬。他們的年齡還沒學會使用暗器。
赤腳踮在草地上,學著攀地根的樣子勾纏絆繞,較量的姿勢一路向遠處綠去。
做一次絆腳石真不容易,他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把對方撂了挑子。卻始終扭在一起越扭越遠。小小的年齡就學會了在羈絆中前進,與對手過招如何不被絆倒。
天空攝下他們的姿態,河水顯影他們的心跳,花草聞到了他們急促的呼吸。
泅渡
水是媽媽的手掌,奶奶說。我聽不懂。
屋后的蓮花總是笑著鉆出水面。她媽媽的手掌又大又綠又圓,像個涂彩的舞池。
風吹過河面,我看見她跟一只青蛙在水面上舞蹈,好美。于是,我也趴上牛背揚起柳條。
老牛撲通跳到河里,像媽媽的手掌托起我前行。一只小青蛙在蹬腿,水花一路為她喝彩。我不要像媽媽做一只旱鴨子,只會在岸上干喊。
游到蓮花身邊,游到青蛙面前,蓮花舞得更歡,青蛙一個跟頭又鉆上了前,我嘴巴撅成了雞公屁股。
我的路要自己去走,擺脫媽媽的手掌,也不能總被馱著過河。
一想到戲水是硬功夫,我就加快了腳步。童年的夢總是被水花濺濕。不知還要幾年,我才能變成一只真正的青蛙?
割斷
拎一籃晨光,穿過田野的風,年齡豬草一般鮮嫩。
窮不丟豬,富不丟書。童年把一彎鐮月緊握在手中,目光里閃著露水晶瑩的沉默。
從門前的土路出發,跨過一條水渠,她們墨綠的尋覓沒入齊腰深的麥林。許多驚喜和發現被麥林掩藏起來,矮屋的目光無法看見。
剪刀莢毛茸蒿老虎藤是她們在泥土上最熟悉的朋友。跟她們一樣調皮。
她們也毫不留情,咔嚓一鐮,割斷綠色的喉管,血漿粘住她們修長的辮梢,甩也甩不掉。
她們要用綠色的精氣去喂養希冀,通往學堂的路才不會中途打哽。在這條土路上,她們走得很累很急,磨亮了一段青春,但從不后悔。
當砧板聲聲響起的時候,童年瘦削的背影已消失在土路的盡頭。鳥翅咔嚓把風割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