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滅“綠老虎團”

文/王樹增

1950年12月31日17時，中國人民志愿軍發動了抗美援朝戰爭中的第三次戰役。戰役目的是：集中6個軍，在北朝鮮人民軍三個軍團的配合下，粉碎敵人在三八線上的防御陣地，殲滅臨津江及其北漢江地區位于戰場一線的南朝鮮軍，在發展順利的情況下相機占領漢城。

被俘的英軍“綠老虎團”坦克營士兵

突破漢城正面防御陣地的，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第39軍。

負責漢城正面防御的南朝鮮第1師，在中國軍隊打響戰役的第二天，就把指揮部一下子撤到了漢城市區，由此可以想見這個南朝鮮軍的精銳師潰逃的速度是何等的快。由于一線的南朝鮮軍隊迅速潰敗，位于防御第二線的美軍暴露在中國軍隊的攻擊下了，美軍第24、第25師和英軍第29旅因此損失嚴重。

中國第39軍突破臨津江之后，晝夜急促追擊當面的南朝鮮軍第1師，其先頭部隊于回龍寺與美軍第24師的21團遭遇。在殲滅美軍一部后，他們又在議政府以西的釜谷里圍住了英軍第29旅的兩個連。

釜谷里，中國第39軍軍史中一個十分顯眼的朝鮮地名。

這是個距南朝鮮首都漢城僅30公里的小鎮，是通往漢城公路上的一個重要的三岔口。中國第39軍116師347團奉命迅速占領這個地方。全團立即分4路以強行軍的速度前進，催促其前進速度的傳令兵一個接一個地到達。347團有的士兵在極度的奔跑中昏倒，實在跑不動的傷員就躺在公路邊等待收容隊。短暫的“原地休息”的命令一下達，士兵們就躺在雪地上胡亂抓幾把雪塞進嘴里。

在接近釜谷里的一個高地上，團長李剛召集營長們開會：“這是一場艱苦激烈的戰斗，但我們必須把敵人卡在這里，等待主力的到來！”

此時，包括團長李剛在內，347團并不知道守在釜谷里的軍隊已經不是南朝鮮軍了。

3日黎明，347團到達釜谷里。當地的一個老百姓說，這里的敵人是一個聯隊。因為347團一直認為這里只有南朝鮮軍，所以把“一個聯隊”聽成了“一個連隊”。在經過初步的研究之后，1營副營長傅學君帶領3連沖了上去。激烈戰斗的時候，傅學君覺得仗打得有點不對勁兒，沒過多久他就明白了：這里并非僅有“一個連隊”，而是整整的一個團；與中國軍隊交戰的也不是南朝鮮軍，而是英國人！

347團遭遇的是英軍第29旅的皇家來復槍團。

第29旅是英軍中的精銳部隊，是著名將領蒙哥馬利的部隊，二戰中參加過諾曼底登陸戰役。皇家來復槍團以擅打陣地戰聞名，其官兵的軍服上都佩戴著這個團的標記：一只綠色的老虎。

傅學君立即從陣地上撤下來向團指揮所跑。

天色已亮。英國人發現了他，向他射擊，他的胳膊中彈。他跑進一間空屋子里簡單地包扎了一下，繼續向團指揮所跑。英國人的火力繼續追著他，他的腿也中彈了。等他堅持跑進團指揮所的時候，已經渾身是血。他向團長李剛報告了真實的敵情。

這時，2連占領了一個小學校，殲滅了一個連的敵人，并且抓了300多名英軍士兵，這些俘虜被關在小學校里。現在，二連正與英軍對峙著。

又有消息傳到團指揮所：在前邊的7連副連長王鳳江犧牲！

就是那個在渡大冰河的時候，站在齊胸深的冰水中，把他的士兵一個個托上冰層的王鳳江。

在與英軍交戰的前沿，王鳳江看見團副參謀長上來了，大喊一聲：“5號！你下去！這里太危險！”話音還沒落，一發炮彈幾乎是在他的身邊爆炸了，一塊彈片削進了他的頭部。

王鳳江，中國東北地區的農民，參軍后在第39軍所歷經的多次殘酷的戰斗中，他成為立戰功最多的人。

王鳳江犧牲后，他的戰友在這個著名的英雄身上只找到兩件東西：別在上衣兜上的一支用舊零件湊起來的自來水筆和口袋里幾粒充饑的板栗。

347團面臨的局面十分嚴峻。

釜谷里是個洼地，三面是山，控制著由議政府通往漢城的公路和一條鐵路。英軍第29旅的這個“綠老虎團”已經占據著這里的有利地形，準備一旦戰局有變掩護其主力向南撤退。

天上的飛機來了，地上的坦克出動了，英軍開始向347團的陣地反擊。

347團的幾個連傷亡巨大，眼看著就要頂不住了。

116師全師公認的又年輕又有文化的參謀長，28歲的薛劍強一直跟隨著347團打到釜谷里。他在前沿與師長汪洋通電話的時候，聲音很焦急：“抓了300多俘虜，是英軍29旅的！都在小學校里憋著呢！快讓348團上來！”

就武器裝備來講，英軍占絕對的優勢，因此與英軍交手，戰斗空前慘烈。而且，347團是夜晚打進釜谷里的，天亮后才發現，幾個重要的制高點沒有及時占領，它們對中國士兵構成了巨大威脅。戰斗到中午，347團與師指揮部的電話和電臺聯系也斷了。下午，軍電臺轉來一封電報，說347團傷亡很大。116師師長汪洋急了，帶上參謀上了前沿，他們直接上到347團的陣地。汪洋師長剛上陣地，就看見擔架抬著薛劍強下來了，薛劍強的警衛員仍在哭。

116師年輕的參謀長已經犧牲。

必須把英軍阻擊在這里，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

團長李剛決定把7連派上去，把卡在公路上的一個制高點拿下來并且守住。因為控制了這個制高點，英軍就等于被關在釜谷里的這塊洼地里了。

7連長厲鳳堂和指導員張鼎先帶領部隊首先控制了公路邊上的那個小學校。他倆爬上學校的墻頭往公路上一看，黑壓壓的一大片汽車。厲鳳堂知道，汽車是敵人的命，逃跑全靠這玩意兒，守住公路和守住汽車，敵人就絕對跑不了。于是，他帶領戰士迅速搶占公路邊的小高地，剛剛把這個高地占領，還沒喘口氣，英軍就攻上來了。

7連，這支由中國工農紅軍發展至今的連隊，它生死攸關的時刻到了。

對于英軍來講，這個高地關系著他們的生死。

英軍的炮火極其猛烈，高地上1尺多厚的雪變成了發燙的泥水。沒有辦法修筑工事和掩體，中國士兵就在泥水中抗擊著英軍一次次的進攻。彈藥很快打完了，指揮所派出的送彈藥的士兵全部死在了路上，英軍密集的火力把高地通往團指揮所的路嚴密封鎖了。

很快，指導員張鼎先犧牲。接著，排長們也全部犧牲。當重機槍被打壞時，連長厲鳳堂負重傷倒下。陣地上沒有干部了，厲鳳堂在血泊中看著給他包扎的司號員鄭起已說不出話來，但是鄭起明白連長的眼神，連長在對他說：去指揮戰斗。

鄭起對奄奄一息的連長說：“放心，陣地由我負責，堅決守住！”

鄭起最崇拜的人就是副連長王鳳江，突破臨津江的前一天，在隱蔽洞里他和他崇拜的人聊了很長時間。從他知道王鳳江犧牲的消息起，他便覺得自己永遠失去了什么，心口一直在疼。

鄭起集合起陣地上的人，一共還有13人能堅持戰斗，其中有6名共產黨員。

鄭起把13個人分成幾個戰斗小組。有人建議指揮員的位置要靠后，鄭起不同意，他知道連長就是靠前指揮戰斗的，他也要在最前面。并且指定了在他犧牲后接替他指揮的人。

英軍在數門迫擊炮的轟擊之后又開始了進攻。公路上的坦克把炮口對準這個高地進行瞄準射擊，英軍士兵成散兵隊形一排排地向高地上爬來。

鄭起在陣地上奔跑：“打！打！打勝了明天進漢城！”

在打退英軍的幾次進攻后，鄭起發現陣地上沒有子彈了，他決定去敵人的尸體中搜集子彈。

鄭起在英軍士兵的尸體中爬來爬去。英軍的機槍幾乎是跟著他的身影來回射擊，他不斷地跳進彈坑躲避。最后他用樹枝把自己的軍帽挑起來亂晃，帽子被子彈打得碎片橫飛。

鄭起從敵人的尸體中背回來十幾條子彈袋和一堆手榴彈。

在他分這些彈藥的時候，發現又有6個人犧牲了。

高地出現了令人不安的寂靜。

公路上，英軍的汽車還在，汽車上坐滿了英軍士兵。

由于這個高地還在中國軍隊手里，英軍仍然無法逃走。

鄭起把干糧袋中的最后一點兒干糧給大家分了，然后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

英軍發起了最后一次進攻，6輛坦克參加了向高地的沖擊，而步兵人數是前面數次進攻的幾倍。

等到已經能把英國人的鋼盔看得很清楚的時候，鄭起發出了開火的命令。

陣地上僅剩的7名中國士兵幾乎同時站起來開槍了。

鄭起一邊扔手榴彈一邊喊：“陣地是同志們用血換來的！不能讓敵人奪去！”

英軍士兵已經擁上陣地，所有的中國士兵都端起了刺刀。

突然，鄭起跑向陣地上最高的地方，站在那里，舉起了自己的小銅號。他用盡力氣，把這把軍號的最大音量吹了出來。

突然出現的號聲令英國兵疑惑了一下，然后他們立即轉身向后跑。

正準備迎接死亡的中國士兵感到奇怪：就快占領高地的敵人聽見號聲突然停止了射擊，大禍臨頭似的向下狂奔！

在347團指揮所一直緊張地觀察這個高地動向的人也迷惑不解：這軍號聲是什么意思？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鄭起一遍一遍地吹著軍號，一直吹到嘴唇出血，一直把敵人吹到公路上。

公路上已經起了大火，英軍的汽車在347團主力的打擊下開始燃燒。

7連，以幾乎全部傷亡的代價，在這個高地上堅守一天一夜，終于等到了主力部隊，把英軍第29旅的皇家來復槍團的一個營殲滅在這里。

今天，英軍“綠老虎團”的團旗，陳列在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里。同時陳列的，還有鄭起在陣地上吹響的那支小銅號。

釜谷里的戰斗結束一年以后，鄭起應邀回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在北京參觀了幾天之后，9月30日，鄭起接到一個紅色請柬，上面寫著：敬請光臨——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

在中南海的懷仁堂，毛澤東宴請2000多名各界來賓，共慶新中國誕生3周年。

毛澤東坐位的桌子是100號，鄭起坐位的桌子是66號，由于排列的原因，鄭起與毛澤東僅僅相隔一張桌子。

19歲的鄭起，出生于一個苦命人家，兩歲時父親去世，3歲時母親改嫁。他要過飯，放過豬，要不是參加了解放軍，他根本不知道人吃飽飯是什么滋味。

鄭起端著一杯酒，走向毛澤東。

他說：“敬毛主席一杯酒。”

毛澤東問：“是志愿軍的代表？”

鄭起說：“是，從前線來。”

毛澤東放下酒杯，拉起了這個年輕士兵的手。

鄭起回到朝鮮前線的戰壕里后，對他的戰友們說，毛主席的手熱熱的，又厚又軟。

1951年1月3日，中國人民志愿軍的6個軍全線逼近漢城。

這時，志愿軍部隊中開始流行這樣一支歌：

志愿軍不怕困難多，

經得起寒冷經得起餓。

兩條腿攆上四個轱轆，

翻了高山過大河。

不怕美國反擊兇，

隱蔽好了它炸不著。

不管飛機滿天飛，

照樣開會照樣唱歌。

朝鮮人民軍一起干，

朝鮮游擊隊來配合。

美軍的防線ABC，

一攻就是全線突破。

志愿軍不怕困難多，

經得起考驗經得起磨。

不到勝利不停休，

不趕走美帝不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