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 凱
2010年6月29日下午,經過一道道嚴格的保密檢查,記者走進空軍指揮學院某指揮演習大廳,不見硝煙起,猶聞炮聲隆。在現場,近似實戰(zhàn)的網上演習讓記者心中充滿緊張和刺激,參演的中國軍官和外國軍事留學生,雖國籍不同、語言不一,但他們在這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上運籌帷幄,場面扣人心弦,情景分外激烈。這次歷時23天的網上演習,從標圖作業(yè)、分析判斷情況、空中威懾作業(yè)、分組對抗作業(yè)演習、指揮處置……完全按照新的教學大綱進行實施,這種近似實戰(zhàn)的中外軍事留學生同在一個現場進行面對面網上對抗演習,在我軍歷史上還是首次。


而這次演習,正是空軍指揮學院自去年初在全軍首開中外軍官學員混編培訓,讓中國軍官與外國軍事留學生同授課、同演練、同參觀、同生活以來的一次實戰(zhàn)大檢閱。
在國際上,尤其是西方的一些國家,都習慣于把軍事留學生稱為國際軍官。出國留學的國際軍官與培訓院校的本國軍官混合編班學習和培訓,也是一種國際慣例。當前,世界各主要國家的軍事交流普遍如此。
出于種種原因,中國軍方過去對軍事留學生一直都是單獨編班、單獨授課、單獨生活和單獨管理。對此,許多國家的軍事留學生多有不解。

國家需要開放,軍隊也需要走向世界,作為一所培養(yǎng)世界人才的大國軍校,更應該具有這種開放的前瞻意識。現代軍事教育是面向社會、面向世界的開放教育,伴隨世界經濟的一體化和信息傳播的全球化,國際社會相互依存關系日益加深,軍事交流與合作也更趨緊密,客觀上要求軍事教育必須與國際軍事教育融合接軌。
在這種思想理念的指導下,空軍指揮學院一班人高瞻遠矚,走出了開放的第一步。在總部和空軍機關的大力支持下,從2009年3月起,學院大力推進外訓工作與國際接軌,大膽地嘗試了混合編班訓練。學院主要培養(yǎng)的是師團級指揮軍官,他們結合空軍自身的特點,最終選擇了飛行中隊長英語班。因為外軍的飛行中隊一般相當于中國空軍的航空兵團,而編入的中方中級指揮培訓班學員,是即將走上團級領導崗位的中國軍官,身份、職責大致對等。先后組織50名中國空軍師團級別的指揮軍官與來自40多個國家的67名外國軍事留學生,分3個階段逐步實行中外軍官同班合訓。課程包括毛澤東軍事思想、空天力量作戰(zhàn)運用、空軍航空兵戰(zhàn)術等,首先進行《空軍戰(zhàn)役作戰(zhàn)》、《軍事戰(zhàn)略》等課程的合訓,再進行飛行中隊長指揮班全程合訓,形成了多個教學內容模塊,極大地滿足了不同國家、不同任職培訓經歷、不同理論基礎軍事留學生的多樣化需求。外訓系主任田慶介紹說,所有留學生與中國軍官學員學習一樣,而且還增加了中國國情介紹、畢業(yè)任職教育評估等內容。
這種全新的教學模式,讓來自不同國家的飛行員軍官,在中國本土以“全球模擬演練”為牽引,共同學習《空軍作戰(zhàn)》理論課程,進行機上對抗,使中方學員充分融入到外國軍事留學生的作戰(zhàn)實踐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從點到面,邊嘗試邊總結,再從課程到班次,適合空軍中級指揮院校的中外軍事同班合訓的路子,這在全軍尚屬首次。
目前學院的師資力量以空軍級專家、空軍高層次科技人才和資深教授為主,同時還聘請了一些軍內外的專家、學者,已擁有英、法、俄3個語種的20多名譯員和5個教學系的60名外訓教官,并已構成3個語種、3種學制、5類專業(yè)的培訓體系,建立起部隊、科研院所、中國知名企業(yè)為一體的綜合教學基地,形成了模擬演練、觀摩軍演、參觀部隊、考察中國國情等實踐性教學模式。據馬健院長介紹,十年來,空軍指揮學院已培訓了來自70個國家的611名外軍學員,學員畢業(yè)回國后多數得到了提升,目前,已有3名晉升為少將、20名晉升為準將,還有1人擔任本國副總參謀長,7人擔任空軍副司令員,2人擔任空軍參謀長等要職。學院副院長李勇告訴記者,來中國留學已成為不少國家空軍軍官晉升的必備條件,因為在我們這里的培訓經歷已經受到了他們國家軍隊的認可。

斗志昂揚的外軍閱兵方隊

步伐整齊地走過學院觀禮臺
在合訓初始,因為沒有經驗,直接把內訓教材脫密后拿過來用,教學內容以外軍特別是美軍內容為主,課堂上充滿著外軍的作戰(zhàn)理念、思想、戰(zhàn)法、武器和裝備等。“乍一看,培訓的內容新穎,緊跟時代前沿,但外國軍事留學生并不認可,因為他們基本上都有過西方國家培訓的背景,不需要再到中國來學美軍的課程。”田慶主任告訴記者。后來,他們根據外國留學生的反映,開始在課程中增加了毛澤東軍事思想、《孫子兵法》以及中國空軍的有關作戰(zhàn)理念、戰(zhàn)役和戰(zhàn)法,開設了體現中華文化底蘊的《中國軍事思想》課程,并舉辦了《孫子兵法》論壇。同時,學院還結合現地教學,安排學員前往上海、南京、杭州、紹興等歷史名城,追尋歷史淵源,感悟現代中國。這一課程的調整,很快得到了大多數國家的好感,不少外國軍事留學生紛紛提出要求,要到東方來,到中國來,學習偉人毛澤東的軍事戰(zhàn)略思想,學習中國空軍的戰(zhàn)略思想。
“來中國軍校學習的外國軍事留學生,大多數都是第三世界國家的軍人,一些國家面臨的軍事形勢與我國戰(zhàn)爭年代有很多相似之處。毛澤東軍事思想的科學性已經被中國歷史實踐證明了,是非常正確管用的,也得到全世界的一致認可的。今天,這對他們的國家來說應該有很大的借鑒,也很有指導意義。”學院政治委員何立國如是說。馬院長認為,這種做法的成效顯而易見,雙方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更重要的是不同背景的軍人在深度接觸中,加深了理解,開闊了視野。同時,還可通過這一平臺,相互之間交流文化、借鑒經驗、理解不同體系觀念,彼此展示訓練水平,增強國際交往能力和促進教學改革。訓練部部長李洋,更是覺得這樣的教學,讓世界與中國之間日益加深了解,同時為中國空軍與國際接軌提供了實踐性環(huán)節(jié)的條件。
“我最感興趣的是學習中國軍隊的軍事思想,特別是毛澤東的軍事思想,有很多案例對我們來說非常有借鑒意義。”來自納米比亞的軍事留學生弗萊姆這樣告訴記者。弗萊姆的這個觀點,也得到了泰國空軍中校德卡旺和新加坡空軍少校梁偉杰的贊同。梁偉杰少校告訴記者,對中國軍隊的積極防御戰(zhàn)略思想,只有在學習過毛澤東軍事思想后才能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民眾目標被軍方利用后,是否能進行打擊?”這是空軍指揮學院戰(zhàn)役教研室劉剛主任在一次中外合訓研討班中提出的問題,這個問題立即引起了中外學員的熱烈討論,局面甚至有些難以“控制”。
來自尼日利亞的阿迪奧森少校首先發(fā)言,他認為雖然是民眾目標,但被軍方占用,在性質上就已經發(fā)生轉變,理所當然可以進行打擊。而中方學員、空軍某指揮所朱耀明上校立刻表達了不同意見,“民眾目標的性質已成事實,不管被誰占用,都不可改變,如果實施軍事打擊,必然在道義上受到譴責,首先失去人心,不可為。”
討論直到最后,這個問題也沒有得到一致的結論。埃及空軍中校阿什拉夫說:“討論并不是要對所有問題都達成共識,而是要激發(fā)不同的觀點和認識。”
外國軍事留學生對民族性的理論非常關注,他們在論文中大量引用了《孫子兵法》,在反恐問題上也非常認同“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理論”,學院負責外訓工作的原副院長徐洸少將認為,這對我們總結和發(fā)揚傳統(tǒng),提出了新的要求。軍事留學生非常愿意表達并善于“推銷”自己的觀點,隨時會提問或發(fā)言,因為他們大都由發(fā)達國家培養(yǎng)出來,不少人在多個國家當過軍事留學生。訓練部副部長馬光輝認為,中外軍官對同一件事的各自解決方式,很值得大家思考,軍事留學生特別強調獨立思考,他們認為學習的目的就是要激發(fā)不同的觀點、認識,課本上的理論只是一種可能,不應該有預設前提和標準答案。
學院訓練部副部長王明亮告訴記者,在一次以反恐為背景的紅藍對抗中,我們普遍認為應集中兵力打擊重點目標,摧毀敵指揮系統(tǒng),而不少外國軍事留學生則認為應該同時打擊全部目標,使新恐怖襲擊出現的可能降到最低,為此,大家爭論了一上午。合訓并不是要對所有問題達成共識,而是要激發(fā)出不同的觀點和認識。“軍事留學生思考問題的維度,也給了我們全新的體驗。”
“你覺得中國的軍事院校對你們的開放度高嗎?”對記者提出的這個問題,泰國空軍中校德卡旺回答說,我覺得還是很開放的,中國學員能去的地方我們也一般都能去,一些作戰(zhàn)實驗室也向我們開放了,在有些國家連教科書都不讓帶出教室的,這一點,中國空軍是開放的。
要說給新加坡空軍少校梁偉杰印象很深的,是學院組織觀摩了確山“前鋒—2009A”軍事演習,還組織到中國空軍基地、指揮所,以及陸軍、海軍、武警部隊、科研單位參觀,“包括中國先進的殲-10飛機也讓我們參觀了。”
但在十年前剛開始培訓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李洋部長說,因為沒有經驗,那時候外國軍事留學生提出能不能出學院大門,能不能接觸中國學員,對我們來說都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
“那時候,外國軍事留學生要外出,我們都要派人跟著,畢竟外事無小事,得保證他們的安全。”外訓系副主任盧小萍說,不少外國軍事留學生對此很不理解。
訓練部副部長馬光輝介紹,對外國軍事留學生最開始依舊用的是中國軍隊的管理手段和方式,有很多禁令,比如,嚴禁外國軍事留學生在外過夜,嚴禁他們在假期到北京以外的城市或地區(qū)旅游或訪友,嚴禁他們在校外租房居住,嚴禁他們買車開車等。
現在的管理方式就越來越人性化和現代化了。盧小萍副主任向記者介紹,現在在外國軍事留學生入學之初就會和他們簽訂安全責任協議書,同時還為每名外國軍事留學生購買一份人身意外傷害保險,一般中國老百姓能去的地方,外國軍事留學生都可以自由前往。
據記者在學院采訪時了解到,現在學院也允許外國軍事留學生在外租房和買車開車,當然這也有個前提,那就是外國軍事留學生必須持有該學生所在國武官處和我方外事管理部門的正式批文并報學院領導批準。田慶主任告訴記者,他們現在要考慮得最多的是,怎么能更好地幫助外國軍事留學生的子女在京上學的問題。
對于學院的這些做法,來自坦桑尼亞的穆斯魯上尉激動地說,我們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學習,目的是想學習知識、開闊眼界。而中國空軍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很多便利條件,讓我們親身感受到了中國軍隊的透明,中國空軍的開放。
烏干達籍學員布加,畢業(yè)前購買了英文版毛澤東軍事思想書籍,回國前幾小時,他還專門擠時間邀請中國同學到天安門合影留念。他激動地說,我現在感到一些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宣傳完全不符合實際,中國不對世界上任何國家構成威脅,中國的安全、繁榮、對宗教的寬容,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最后,他還大聲地告訴記者,“我愛中國。”
“這是我們首次和外軍軍官面對面深入地交流”,某團副團長趙成君對記者說,我們中國很多學員沒有出國留學和訪問的經歷,而這種開放式的交流,讓他們對世界其他國家的空軍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說這是一次未出國門的留學深造。
在這種中外學術論壇高度開放的前沿,已有了一大批的學術成就:來自斯里蘭卡的行政聯隊隊長阿麥拉興中校,結合本國打擊“猛虎”組織的情況,談空軍在反恐行動中的經驗;埃及的“F-16”戰(zhàn)斗機飛行員阿什拉夫中校,結合本國豐富的空戰(zhàn)案例,談實戰(zhàn)中空軍戰(zhàn)術運用;巴基斯坦“幻影-5”戰(zhàn)斗機飛行員奧朗澤布中校,結合本國時刻保持高度戰(zhàn)備的現狀,談空軍在軍事戰(zhàn)備中應該注意的一些問題……
不同國籍的軍事留學生在學習和生活中,用自己的實際行動體現彼此的尊重與幫助。聽說馬來西亞學員、空軍少校奧斯曼的父親是我國移民后,中方學員很熱情地幫助他尋找親人,讓奧斯曼少校很感動。在一次聚餐中,他激動地挽起袖子說,如果從我手腕上拉一刀,流出的血有一半是中國的!
課堂內外的交流,不但促進了學員在軍事學術上的互相學習,還使外籍學員越來越多地領略到中國這個有著悠久歷史國度的博大胸懷和現代氣息,以及它散發(fā)出的獨具特色的文化魅力。
外國軍事留學生與中國學員不僅有了課堂上的交流平臺,而且還將交流從課堂上延伸到宿舍中、飯桌上。“中國的同行非常勤奮,有時候在吃飯的時候還會拿著手機,問某個單詞應該怎么理解,或者繼續(xù)交流一個問題,讓我都沒時間吃飯變瘦了。”新加坡空軍少校梁偉杰非常幽默地說。
而來自納米比亞的弗萊姆則對中國學員的友好熱情印象深刻,“沒來中國之前,會覺得中國軍人都是不愛說笑的,但接觸之后發(fā)現他們非常熱情,我出去參觀、購物,他們都會給我出謀劃策,告訴我在哪里能買到便宜的東西。學習訓練之余,他們也會講很多笑話,很幽默的。”
而中國學員則對外國軍事留學生的獨立思考以及敬業(yè)精神印象深刻,中國學員黃昕說:“我的這些外國同窗好友有很強的質疑精神,在課堂上隨時都會提問或發(fā)言。”
在馬健院長的印象中,他感到外國軍事留學生每天都有一種全天候值班的狀態(tài),只要有演練或演習,他們從不會離開房間,大有隨時準備處理急情之勢,感覺他們隨時都在準備打仗,有強烈的危機感,這很值得中國軍人學習。
另外,記者在采訪中還了解到,中外軍事留學生在課堂上的討論中,能夠就某一個問題進行長時間的激烈辯論,課后也會對國家、家庭、職業(yè)等問題進行直接交流。隨著合訓進程的延續(xù),語言障礙的問題逐漸變得不那么明顯,在課后的直接交流中,他們會通過單詞、短句甚至手勢、圖畫、快譯通等方式,基本能夠達到交流的目的。交流的深度也隨著時間加深,從最開始只能聊聊家庭、待遇、體育、娛樂等內容,到后期基本能夠就某個軍事觀點提出我方不同意見并且最終達成共識。
“他們大多都在歐美國家學習過,參加過西方的大型軍事演習,還有一些是戰(zhàn)亂國家,他們的經驗在交流中也讓中國軍人受益。”李洋部長說,比如在一次交流課中,來自斯里蘭卡的行政聯隊隊長阿麥拉興中校,就談起了本國打擊“猛虎組織”低空飛行的小型改裝民用機的體會,而中國學員對如何處理“低、慢、小”目標也想了很多辦法,恰恰需要真實的案例來驗證一下。
全球化背景下,跨國和多國的聯合軍事演習、聯合反恐行動、聯合人道主義救援活動不斷增多。中國空軍也面臨“飛出去”的要求,而在飛出去之前,思想首先要飛出去。這種中外軍官合訓是飛出去之前對中國空軍軍官的一次預熱。
實踐證明,這種合訓探索了與國際軍事教育體系有機融合的新途徑,開辟了學習借鑒外軍軍事思想的新渠道,搭建了中外軍官學術交流與合作的新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