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看花去

1窗外，春深似海。

窗內，我在給一所小學的孩子們講冰心的《談生命》。當孩子們齊讀著“生命又像一顆小樹，他從地底聚集起許多生力，在冰雪下欠伸，在早春潤濕的泥土中，勇敢快樂的破殼出來。他也許長在平原上，巖石上，城墻上，只要他抬頭看見了天，呵!看見了天!他便伸出嫩葉來吸收空氣，承受陽光，在雨中吟唱，在風中跳舞……”那稚嫩而蓬勃的聲音，讓我覺得他們如一棵棵正在生長的小樹，吸收知識的陽光雨露而拔節成長。

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問孩子們:“你們覺得生命是一件美好的事嗎?”

沒料到孩子們高聲答道:“不美好!”

真是個出乎意料的回答。我驚訝地問:“不美好，為什么?”

一孩子站起來沮喪地說:從幼兒園起就上興趣班，沒有游戲時間，沒有兄弟姊妹的陪伴，家長也忙得不得了，每天真無聊!又一孩子激動地說:我的媽媽從我一睜眼，就在不停地說一個字:快，快點起床，快點吃飯，快點做作業，快點睡覺，我難道就不能慢點嗎?慢點去看看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花朵嗎?春天來了，我奔波在家和學校之間，一點春的感覺都沒有。這個孩子還沒說完，另一個孩子搶過話說;就是就是，老師經常布置關于季節感悟的文章，還要我們寫出新意來，我們很少真正接觸自然與社會，除了讀書還是讀書，怎么寫出新意來?在我看來，人最快樂的算5歲以前，無憂無慮，除此，無快樂可言，不是學習就是找工作……

不論是嘰嘰喳喳的議論，還是義憤填膺的表白，均是來自孩子們心底的聲音。聯想到前不久，我們這一所大學的2名學生因厭世而跳樓的事情，心情格外沉重。嘆息之中，我一抬頭就望見窗外那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春風百里地開在路邊，以排山倒海之勢由近向遠層層推進，我甚至能嗅到濃郁的香氣，似乎聽到“咝咝”的拔節聲，一株植物都活得如此淋漓盡致，而孩子們卻覺得生命如此枯燥無味，就連冰心的美文也不能喚醒他們對生活的熱愛。一股涼氣從心底涌來，不行，我必須帶孩子們出去走走，感受生活之美。

第二天上課，我一進教室就宣布:今天，我們看花去!

孩子們一窩蜂似的涌出教室，興奮至極。

2田野里一片春意盎然，孩子們吵著鬧著跑著跳著，全不是教室里那垂頭喪氣的模樣，他們像飛出籠子的一只只小鳥，叫聲要沖破春的晴空。

“老師，田野在冒青煙呢!”孩子們瞬間有了神奇的發現。“為什么冒煙啊?”“因為綠啊，萬物的綠混在一起就冒煙了!”“對啊，你們家里有沒有一種叫玻璃脆的菜啊?”“有!”“那這菜名用了什么修辭手法啊?”“通感，透明如玻璃，卻又脆嫩，好一個詩情畫意的名字!”

突然從天邊而來的忽密、忽疏、忽遠、忽近的“咕咕……”之聲，如一陣音樂雨，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質感如纖手輕敲青花瓷，真乃大珠小珠落玉盤。我立即請孩子們停下腳步駐足聆聽，這世界瞬間變得寧靜朗潤。有一孩子說:真乃是人間仙曲!我鼓勵孩子們往下說，一孩子說:清脆的鳥鳴，是春天里百聽不厭的經典音樂劇!

我說我們就以鳥聲為主題，來寫仿句，我寫第一句:一聲聲一陣陣干凈明快的鳥鳴，把太陽叫得臉頰緋紅。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往下寫:一聲聲一陣陣干凈明快的鳥鳴，把天空叫得如藍色錦緞，把白云叫得如梨花瓣，把草尖上的雨露叫得飛了起來，把起舞的蝴蝶叫得春心蕩漾。呵呵，這可比課堂上寫仿句的效果好多了!在課堂上啊，怎么苦思冥想也不會寫出如此生動的句子!

你們能說說有關鳥鳴的詩句嗎?

這能難倒孩子們?孩子們張口就來: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

還沒背完，有一個孩子驚叫:老師，你踩著花了!一低頭，真是花香攔路，原來踩著腳下的一串串的叮鐺花了!誰知道這花名啊?孩子們爭先恐后地說:叮鐺花!呵呵，說到這花名，就仿佛聽到鈴鐺聲在這花香的世界里自得其樂地搖著，靜下心來聽，肯定能聽到那些“叮叮當當”的春之聲!你們還知道它們的另一個名嗎?不知道!它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金鐘花。花如其名呢，打開的花瓣猶如一盞盞斟滿春光的酒杯，在春風中頻頻碰杯，看得路人不想回，不忍歸，萬鐘酒來萬穗花，這是春之大手筆!

“老師，你看前面，齊膝深的滿天星!”孩子們為這一發現高興得手舞足蹈，呵呵，這可是大地的眼眸，到了夜晚，與滿天的星星遙遙相望!春天的水袖一舞動，地上就盛開星星，這是春之舞蹈!

比叮鐺花高一些的是野薔薇，一叢叢地盛開，以粉紅或純白為主，招搖的美，引來一群群的蝴蝶蜜蜂，嗡嗡嚶嚶，低吟淺唱，生機勃勃，熱熱鬧鬧，這是春天之歌謠!孩子們高興地開始唱歌了，興奮之極!

3那一樹一樹的粉紅，幻化成天邊的云霞，那是人見人愛的桃花，引來無數看花人駐足，凝望，回首，可就在這一回首的剎那，竟然有花瓣輕輕地輕輕地落下，落下。我又問孩子們:落到地上的桃花讓你們想到了什么?一孩子輕描淡寫地說:“美很短暫啊!”是啊，桃花多像一個人的青春，在紅塵里凝眸淺笑的時光總是那樣短暫，短暫得讓人心醉，又讓人心疼，所以我們更要珍惜。

就這樣，我們盡情地看著，滿世界的花啊，如一個個伶伶俐俐的俏丫頭，粘著我們的腳踝，拉扯我們的衣衫，拂過我們的臉龐，攔住我們的去路，纏著我們，拽著我們，美著我們的眼。

與花乍然相見的驚喜感動了我和孩子們，花朵還是大地上的文字呢，你們信嗎?“不信，不信!”于是，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張曉風的文章《花之筆記》:樹上的花是小說，有枝有干地攀在橫交叉的結構上，俯下它漫天的華美，“江邊一樹垂垂發”、“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那里面有多層次、多角度的說不盡的故事。草花是詩，由于矮，像是剛從土里蹦上來的，一種精粹的、鮮艷的、凝聚的、集中的美;散文是爬藤花，像九重蘿、茶靡、紫藤、蔦蘿，乃至牽牛花和絲瓜花、扁豆花，都有一種走到哪里就開到哪里的瀟灑……讀完后，我故意問:“花朵是不是大地上的文章啊?”

孩子們高聲叫道:“是的，是的!”

“你們在冬天是不是特別盼望春天啊?”

“是的，是的!”

“那不經歷冬天，會有春天嗎?”我又補充:“很多人喜歡用‘楊柳枝突然爆出嫩黃的芽苞’這樣的美句來描摩春天，動感十足地刻畫出楊柳枝在瞬間迸發的春之力量。但這只是文學的表達方式而已，事實上，楊樹柳樹為了爆出芽苞的瞬間，要在長長的冬季承受風吹雨打雪壓，堅韌地與殘酷的環境抗爭，那芽苞在爆出之前早已沉潛一個冬季并不停息地蓄積著力量!你們現在就是處于蓄積著力量的時期，要進行內心的修煉和不斷的學習，修煉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學習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只有通過痛苦與漫長的磨練，才能迸發出驚人的能量。回望這段時期，你會覺得生活如此美好!就如冰心在文章結尾所說:生命中不是永遠快樂，也不是永遠痛苦，快樂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在快樂中我們要感謝生命，在痛苦中我們也要感謝生命。快樂固然興奮，苦痛又何嘗不美麗?”

孩子們望著春光爛漫的田野，不再吵鬧，靜下來沉思著生命的意義!

圖片選自中國女性形象創意圖庫

編輯王淑娟mochouw@yaho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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