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感動擊中

棲身校園，時常被一些叫“感動”的東西擊中。

不是艷麗的花，甜飴的果，也不是美麗的詩，或迷人的歌。不是轟轟烈烈，撼人心魄的，而往往，只是一些平淡的話語，一些慣常的場景，一些零碎瑣屑的物事。甚至，只是漫不經意的一瞬，一瞥——別人看來，或許太細小了，微不足道。在我心里，卻時常會升騰起一片溫馨，一份純美的感懷。我是個易于感動的人，而校園，又是個最常讓人感動的地方。

剛走上講臺時，每次踏著鈴聲邁進教室，孩子們就會齊刷刷地站起來，像接受檢閱一般，說“老師好”。那聲音，整齊而宏亮，飽含著希望和尊重。那情形，讓初為人師的我，心里暖暖的，很是覺著熨貼，受用。而當我開口講課，那一雙雙充滿驚奇、渴求和期待，靜靜默默地望著黑板的眼睛，也每每讓我一陣陣莫名地心顫，仿佛一絲單弦，卻受到重重的一撥。那樣的眼睛啊，有著期冀，也有著迷惘，有著無窮的希望，也有著隱隱的不安——面對著它們，還有什么理由，不緊握手中的粉筆?還有什么理由，不珍惜那美好而純真的情懷?

就是這樣的眼睛，讓我感受到了自己的價值，感受到了自己瘦瘦矮矮的身軀里，所能為他們提供的光和熱。我喜歡被別人欣賞、佩服，被別人尊重、需要的感覺。而講臺，給我提供了這種機會。我喜歡上課，喜歡看學生們聽課時會心微笑的神情，喜歡聽他們說:“謝老師上課真好。”每于無意中聽到，我都會被感動。它能給我帶來美感，快感，幸福感和自我實現感。所以，我總是盡可能認真地對待每一堂課，盡可能公正地對待每一個學生。我愿意每個學生都喜歡我，敬重我，甚至崇拜我。

第一屆學生畢業后，每到新年，或教師節，都會有昔日的學生，從天南地北，寄來熱情的問候，和真誠的祝福。有的是隔三岔五，有的，卻是數年如一日。有的只有寥寥數語，有的，卻是滿滿的幾大頁。對這些，我都盡心地保存著，不時拿出來，翻翻看看。每次，都能從那字里行間，看到一張張或頑皮，或勤謹的臉。我有一篇散文《祝福年年》，敘寫了一位叫孫勇凌的學生，連續五六年給我寄賀卡的事。還有一位叫余蓉的，讀了師專。現在像我一樣，也當了老師。每次給我寫信，總不忘提及當年，提及我對她們的教導和鼓勵。有一回，她說:

“今天，我也站到了講臺上。當我也像你當年一樣，面對學生侃侃而談時，我就不禁想起了你……直到現在，我仍記得你當年在我一篇周記中寫的評語:‘信念告訴我的人生，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我一直以此激勵自己——雖然這話不是你說的，但是經由你的筆告訴了我。謝謝你，老師!”

實話說，每讀到這些質樸的話語，心懷里，都禁不住會涌出一陣陣感動。

老師對學生，頗像春雨潤物。無聲無息間，或許就改變了他們的精神，滋濡了他們的靈魂。而一個老師，若真地做到了這點，無論領導或同行怎樣評價，都是成功的。學生心里，自有一桿公平秤。投桃報李，他們得了教益，自會回報你一份感動——這種感動，總讓我覺得自豪，覺得是自己感動了別人。然后，也就為別人的那份感動而感動。這讓我在后來，總是把與學生的交往，看得格外的珍貴。

還有一個叫廖宏海的小伙子。天份很高，心性也不低，只是有些調皮，因此未能升上學。畢業以后，也還常到寒舍來坐坐。有一次，閑聊中談到，我曾在課堂上，對他們說到過自己還未曾坐過飛機的事。“老師，你可能不知道，”他說，“那時我心里就想，要是哪一天我有錢了，我首先要請你坐飛機。”說時，他的眼里，泛閃著一種真誠的光。

“你相信嗎?”他又問。

我說相信，我當然相信。感動地點頭時，我想了想，確實有那么一回，給他們講秦牧先生的散文《土地》。文章說到從飛機上俯瞰大地的美景，我觸景生情地說了句，遺憾的是，我這輩子，還沒坐過飛機呢。這樣的小事，過了，差不多也就忘卻了，不足掛心的。就像一枚平淡無奇的秋葉，被夾在記憶的箋葉中，發黃而淡漠了——不曾想，竟被他給記住了，而且是那樣地記著。我的心，由不住為之顫栗起來。那樣簡單的一句話啊。但在我心里，它的份量，比起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來，卻還要沉重得多。我現在所感受到的，便正是這份美好的沉重。

類似的情形，還有很多很多。當我看到，學生們在作文和周記本里，對我訴說著他們連父母也不愿告訴的心事時，我感動。當我聽到，一個喜歡寫作的學生說，她將來也要寫一篇《我的老師》，就寫我，要寫得像魏巍的那樣好時，我感動。當一個讀過我文章的學生說，將來她有了錢，一定要先給我出一本作品集時，我感動。當我在異地陌生的街頭漫走，猛然被一聲恭敬的呼喚停住;他(她)熱情地問長問短，并邀我到家里去玩兒;而我，除知道他(她)是我曾經的學生外，連名字也記不起來時，我更是覺得莫名的感動……

一次又一次，我的靈魂，都仿佛被這種種叫做“感動”的東西，猛地擊中。就像一片柔弱的葉子，被暖暖融融的春風吹拂，被溫溫軟軟的小手撫觸。內心深處，總禁不住有些微漾，微熏。

感動如春雨潤物一般，默無聲息地，就濡濕了我枯索的心。那來自生命和靈魂的東西呵，讓我一點點地遠離了麻木，體味到純正的人間真情。它讓我懂得了生命里的善良和溫暖，幸福和美好，并為之深深迷醉。同時，也就希望一切都能更為美好。于是，滿腔的熱血，便在一種蓬勃向上、不甘平庸的動力中，貯積著力量。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他們，離開學校。但我想，我會把一切感動，都小心地珍藏起來。到我老了，在秋天，最后的夕陽下，我會像一個貪婪的守財奴那樣，打開記憶的門，取出這些燦燦的金幣，細細地，將它們點數個不停。

(作者單位:四川綿陽市涪城區教師進修校)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