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愛我嗎?

從前，有一個男人。他是個爸爸。那么，他就有一個孩子，是個男孩，還有一條狗。男孩很愛他的爸爸。獨自去海邊放風箏的時候，別人放的是金魚風箏、機器貓風箏，他放的是“爸爸風箏”。風箏上面寫著大大的——DAD，他要讓大家知道，他很愛爸爸。

爸爸呢?他很愛盒子。大盒子、圓盒子、小盒子、長盒子、各式各樣的盒子，他都愛，他收集一切可以見到的盒子。這個男人也很愛他的兒子，可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兒子。他只能遠遠地看著兒子，和那條狗，坐在他的大盒子上。于是，他用盒子做了很多好玩的東西，送給兒子。他在工作室里，量啊、鋸啊，滿頭大汗，心愛的盒子，也撒了一地。

他甚至會用盒子蓋城堡。這城堡大得，兒子可以睡在里面。

他用盒子做的飛機，可以飛得很久，很久，差點飛到海的另一邊……

除非碰到下雨天。

男孩的朋友來玩的時候，就在盒子堆里，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他們躲在盒子里，也許小狗也在里面。把盒子當帽子戴，這帽子可以很短，也會很高，像煙囪一樣!在盒子里住下來也不錯，那么晚上也不用走了。到處都是盒子。

鎮上的人們，因為男孩的爸爸不善言語，都覺得他怪怪的。每天他捧著盒子走來走去，用盒子裝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新鮮的蔬菜、水果，帶著兒子坐在有輪的盒子里滑下斜坡，人們還是覺得奇怪。這男人，只會給自己的兒子玩盒子，卻從來不對兒子說什么——他們這樣認為。老先生對他指指點點，老婆婆會對著他皺眉頭。所有的鄰居，都在背后嘲笑這個男人。

可是，這男人一點也不在乎。還記得男孩放的那個風箏嗎?男人用盒子做了一個新的風箏。刷上五彩的顏色。裝好風箏線。男人和男孩，還有那條狗，大步大步奔在海邊高高的草坡上，越跑越高。好長的風箏線，他和兒子一起拉起風箏，彩色的風箏，他們笑得很開心。

這是他找到的特別的方式，告訴他的兒子：我愛你。

這個故事讓我想起我的小時候。那時候，我還是個女孩。一些女孩和爸爸之間的事。和這個男人一樣，我的爸爸也不會開口對我說什么。天下很多爸爸，都是這樣的。

有大半年的時間，我跟爸爸兩人生活。我們不說什么，起床、功課、吃飯、睡覺。星期天的時候，我們會睡得晚一點，然后出去逛逛。現在看來，也標志著周日家庭生活。

一次考試后，我不理爸爸了。他也不理我。我考試分數考低了，這讓他很惱怒。我也有理由，一次考試而已，如果他溫柔又講理地對待我，我會更有勇氣，干嘛對我兇?我們互不理睬。這樣，過了一個星期。

周日他忽然很早要我起來。我早就聽見他擦拭自行車，試驗鏈條的聲音，我假裝還在睡。其實我也很在意他在做些什么。如果你跟一個人吵架了，就總是很在意他的一舉一動。他讓我坐上他自行車的后座。我上去，抱住他的腰。爸爸騎啊騎，他的腳一直在蹬，好像他的兩條腿，就是自行車的輪子一樣。

這是冬天的一個早晨，天空很灰很高，風吹得我的臉生疼，但我還是不想問，我們要去哪里?他也不說話。那好，我們都不要說話好了。過馬路，紅綠燈，上橋，離家越來越遠，不知道要去哪里，都有一個世紀那么久了。

下橋的時候，自行車滑得飛快，不久停住了。停在一個沿街的房子門口，房子沒有門，只有一扇小窗朝向大街。爸爸去敲了敲窗戶，這像是在對里面的人發出某種暗號，嘭嘭，嘭嘭。他低聲地說了什么以后，窗戶又關上了。我站得很遠，覺得很冷，又困倦，爸爸讓我在寒風中，是來折磨我吧?但我還是背過身，不愿看他。

以我的時間來記數，那肯定是過了很久很久的之后了。我聽見他的腳步聲，向我走來。我堅持不轉身。一個陰影，走到了我面前，我知道是爸爸。他把一包東西塞在了我手里。熱的。

在我還沒有將這包不知道是什么的熱東西甩出去之前，他拿出一個，塞在了我嘴巴里。“吃吧，是熱的，剛出爐，我讓老板多加了你喜歡的豆沙。”我愣了，但是我吃了。在寒風中，我們倆默默地吃著剛出爐的豆沙羊角面包，我兩個，他一個。然后，爸爸又踩著自行車，穿過一路濕濕的霧氣，帶我回去。這是我和爸爸的故事，也是沉默的。

很多爸爸，都是像這個故事里的這個男人。他們很愛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們不知道怎么告訴他。于是每位爸爸會有奇奇怪怪的方法。這個故事里的男人喜歡盒子，于是拼命地給孩子做關于盒子的玩具，把盒子制作的一切東西送給兒子玩。因為這是他最擅長的。最后他找到的表達自己愛兒子的方式，是用盒子做了風箏，跟兒子一起放在海邊的藍天中。

像我的爸爸，就是在吵架后，不管誰對誰錯，也不會向你道歉，不會向你服軟，但是會在冬天濕冷的早上，算準時間，騎上自行車，帶你去橋頭的面包店，吃幾個現烤面包。每個爸爸，都會找到一種特別的方式，告訴自己的孩子，我愛你。

何這樣一個爸爸，以你的喜樂為快樂，記住你一切的愛好和細節，愿意傾聽和分享，努力找尋和你溝通的方式，那么言語的多少，在這些面前，實在是無關緊要了。所以這故事里的男人，不是很奇怪的人，你明白了嗎?是一個很愛孩子的爸爸，和我們的爸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