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兩個女兒來自同一個神

13年前，周國平的《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令全中國的父母為他夭折的女兒妞妞感傷落淚;13年后，他推出為另一個女兒啾啾寫的《寶貝，寶貝》。與13年前截然相反，這本書里沒有心酸和痛楚，而是閃爍著無比溫暖和明亮的父愛光輝。

這么寶貴的禮物

來到生命中，我怎么

能不珍惜，太寶貴了!

妞妞去世后，周國平與前妻離婚后又再婚，之后有了女兒啾啾。2010年 ，啾啾12歲。

因為妞妞的原因，周國平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擔心啾啾的健康。因為妞妞當時所患的病，部分原因是遺傳導致。更讓他擔憂的是，妻子懷啾啾5個半月時發了一場高燒。而妞妞患病的起因，也是因為當時妻子懷她5個半月時發了一場高燒。所幸的是，啾啾出生后一切都很正常。

在孩子出生以后，周國平放棄了工作，每天圍著孩子轉:洗澡、擦屁股、抱她曬太陽，安靜地觀察她的睡姿。當然，還有一項重要的事情就是為啾啾寫日記，這既是為孩子保留一份珍貴的記憶，也是為他自己記錄下人生中最寶貴的片段。

周國平第一次結婚時很年輕，覺得有沒有孩子都無所謂。但自從有了孩子，發現孩子絕對是生命中不能缺少的。甚至他覺得自己命中就該做父親，因為自己做父親比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我想不出來人生中，還有什么事比養兒育女更能使人身不由己地沉醉其中。”

依托著這些日記，他在《寶貝，寶貝》中記錄了出生后的啾啾帶給他的欣喜和感動。女兒獨自玩耍時發出的“咿呀”聲，在周國平聽來輕柔婉轉像是小鳥的啁啾;女兒8個月大時第一次喊他“爸爸”，他激動得快要掉下眼淚;女兒205天時，能夠不需要任何攙扶地獨立走路……啾啾每天都會給周國平帶來驚喜。

他說當年擁有妞妞時，因為她體弱多病，自己對她全神貫注，那是一種無微不至又極其敏感的愛，因為擔心她隨時離開，這種父愛透著巨大的空虛和悲傷。而后來面對啾啾，他的愛卻充滿明亮的色彩，心情也因此極度輕松愉快。

有人曾問周國平，有了啾啾是否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失去妞妞的遺憾?他說:“啾啾是啾啾，妞妞是妞妞。我得承認，啾啾的出現，確實給了我被妞妞喚醒的父愛一個附著點。所以我在書里說，我的兩個孩子是來自‘同一個神’。”

我從孩子身上

學到的，遠遠多于

我給予她的。

在《寶貝，寶貝》前言中，周國平寫道:“從孩子身上學到的要比她從你身上學到的多。”對這句話，他解釋說，孩子比大人想象的要聰明得多。成人因為受到了功利的支配和邏輯的約束，容易導致思考障礙;而孩子的思考是原生態的。他說:“不僅僅是童言無忌，童言更有真知。我從孩子身上學到的，遠遠多于我給予她的。”

隨著年齡遞增，啾啾開始思考越來越多的問題。有一天她對媽媽說:“我知道了，時間是一陣一陣過去的。”媽媽不明白，啾啾解釋說:“比方說，我剛才說的話，剛才還在，但現在已經沒有了。我想留下它，但已經留不住了。”

當周國平聽到妻子轉述這段話時，他不禁疼惜又驕傲地驚嘆:“老天，我的小哲人!”

啾啾帶給周國平的驚喜是不斷的。3歲的時候，啾啾想找媽媽要壓歲錢。媽媽說已經給過了。啾啾懇求說:“你就再給我一些吧。“媽媽說:“壓歲錢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給。”啾啾就說:“我們給這個錢另起個名字，你不就能給我了嗎?”

周國平說，啾啾和媽媽的對話，涉及了名與實的問題，而啾啾的見解何其犀利:人是事物的命名者，不應該被名所囿，為了求其實，何妨改其名。

啾啾4歲時的一天早晨突然問爸爸，在世界另外一個地方是否還有一個她?周國平聽到這個問題時，汗毛都立起來了。他頓了頓答道:“可能你倆還能遇到呢。”但孩子憂傷地說:“不會遇到的。”她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回頭跟媽媽說:“我想知道自己老了以后，是否在世界另一個地方會長出一個人，雖然和我長相不同，但那個人其實是我。”小小年紀，已經想到輪回的問題。周國平再次被女兒震撼了。

啾啾5歲的時候，聽到媽媽和爸爸在議論蘇格拉底的名言—“我知道我一無所知。”啾啾問:“他怎么知道他一無所知?”孩子的話，揭露了哲學史上這個最著名論題中包含的悖論。

周國平認為，千萬不能小看孩子，因為四五歲大的孩子已經開始思考死亡、長大等問題，只是大人沒有注意或者忽略，甚至壓制他們的一些想法罷了。因此他建議:雖然父母回答不了很多問題，但要清楚能提這樣問題的孩子都是聰明的孩子，要做的就是滿懷興趣地聆聽，并盡可能地與孩子一起探討。

而啾啾之所以能有這么多看似很奇怪的問題，周國平認為是讀書的原因。他的家里有幾萬冊圖書。“我從不看電視，妻子偶爾看。啾啾從小就在書的環境中長大，5歲就已經有了閱讀能力。我們從沒專門教她認字，但她自己在外面總是喜歡念招牌，加上動畫片看得多了，她就能把配音和字幕結合起來，慢慢地就認很多字了。”5歲時，啾啾已經可以獨自看完《窗邊的小豆豆》。

好的教育應該

使孩子具備真實的能力

和健康的生活態度

周國平覺得，現在的教育很有問題，芝麻、西瓜一起抓，結果孩子的童年都浪費在答題考試和并不喜歡的事情上面。他認為，一個人的智力能力是綜合素質，絕不是考試能夠考出來的。

啾啾的成績一直都是數一數二，而周國平從沒讓她參加任何補習班。他說自己了解一些家長的心理，他們也是大勢所趨，不得不讓孩子參加各種補習班，生怕孩子的未來有任何閃失。“如果孩子僅僅為了適應應試教育，就要放棄其他很多基礎知識的學習，比如和同齡孩子的交往，那損失可能更大。”

啾啾喜歡鋼琴，彈得也非常好，但周國平從不讓她去考級。當女兒說其他同學都考級，有的考不過還哭鼻子時，周國平笑著說:“那些考試都是垃圾。”女兒想了想附和道:“對，是垃圾。我彈鋼琴很快樂，這就夠了。”

對孩子的教育，周國平奉行中庸之道:“我不會讓孩子完全脫離校園，那樣的話，孩子在應試教育方面的損失太大;我希望她在適應應試教育的同時，也能接受素質教育，這是家長的責任，不能依靠學校。”

“我女兒成績很好，但我不看重成績，影響成績的因素是多重的。重要的是孩子真正懂了知識，喜歡學習。”當然啾啾不可能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成績，偶爾考試沒考好也會情緒低落。周國平就安慰她:“爸爸小的時候成績比你差多了。好多孩子小時候成績好的，大了也未必就一定有出息。”

周國平說:“面對孩子的弱點，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太在意，而是引導她發揚優點。”他舉例說，啾啾和他一樣，不喜歡熱鬧、看到陌生人會膽怯。但他覺得這些不是女兒成長的障礙，而是她性格中天生的一部分，如果想改變是很愚蠢的。“性格無所謂好壞，好壞是應用的結果，關鍵看如何把這種性格應用得好。對她的優點，我會盡量鼓勵;但對她的缺點，我點到為止。”

雖然周國平對孩子采取中庸的教育方式，但啾啾不僅成績優異，還當上了學校甚至是區級“三好學生”。周國平驕傲地說，每次班上投票選“三好學生”，啾啾的票都是最高的。

“好的教育應該使孩子具備真實的能力和健康的生活態度，將來能夠自己去爭取幸福，又能夠承受人生的磨難和痛苦。這樣的教育，才是真正愛孩子，才是對他(她)的一生負責。”作為一名哲學家和父親，周國平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