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欠孩子們多少真相

小時候，家庭作業之于我是一場夢魘——有一晚，為了完成無休無止的“額外負擔”，我坐在床邊，就著煤油燈不停地趕呀趕呀，結果蚊帳被點燃，家里險些招致一場火災。

轉瞬間我已為人父為人師，每每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依然被家庭作業裹挾，童真、童趣和童年被淹沒，就常忍不住想起盧梭的話：“誤用光陰比虛擲光陰損失更大，教育錯了的兒童比未受教育的兒童離智慧更遠”。但糾結于自己的思維成見和對未來生活的隱憂，我還是選擇繼續忍耐，甚至挺身維護著家庭作業的存在——我分明是從做孩子開始的，然而，我早就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直到《家庭作業的迷思》擺在面前，我才有足夠的勇氣反思：我們欠孩子們多少家庭作業的真相，以及多少教育的常識？

直面真相：家庭作業只是皇帝的新裝

在希臘文中，“學校”的意思就是閑暇。或許在希臘人看來，學生必須有充裕的時間體驗和沉思，才能無拘無束地像野草一樣生長。然而，今天的孩子的課外生活，充斥著過量的、冗長乏味的、與課堂學習不相干的家庭作業，它占據了社交、戶外娛樂和創意活動的時間，剝奪了他們“當個孩子的機會”。沒有了閑適，孩子們思想的空間窄化了，學習的心態浮躁了，教育越來越忙碌、短視和逼仄：孩子的壓力被無限放大，甚至也轉移到父母身上——“家庭作業瓦解了家庭關系，并抹殺了許多家庭生活的樂趣”。

當家庭作業變成了“熄滅好奇火焰最好的滅火器”，當獎懲、逼迫以及賄賂和威脅孩子完成家庭作業以令人憂心的方式重塑和主宰著親子互動的方式，當家庭作業成了每晚餐桌上的麻煩制造者，家庭作業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令人痛惜的是，我們從來不反思家庭作業的正當性，只是繼續視家庭作業為人生繞不過去的坎，繼續默默忍受家庭作業的折磨，而這一切源于我們對家庭作業的迷思——我們告訴自己，家庭作業多少有點好處罷？

然而，所有那些嚴謹的研究都顯示：“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任何家庭作業會提升小學生的學業表現”。而且，作者艾爾菲·科恩通過對“家庭作業增進責任感的邏輯”和“良好工作習慣的價值”的重新檢視和省思，用無可辯駁的事實和說理充分說明：認為家庭作業教會學生好的工作習慣或養成正面性格只是一個傳說。

成長即成果。花更多的時間為提高所謂的“學業成就”而不割舍家庭作業這“近乎難于忍受的負荷”，也就等于花更少的時間“幫助孩子成為具批判性、充滿好奇和創意的思想家”。而談論培養“獨立自主”“負責任”和“時間管理的技巧”等工作習慣，或許只是要求孩子必須獨立完成作業的一種說法——“如此以來，孩子才能快速完成那些他們覺得毫無意義、辛苦單調的工作”。

真相大白，觸目驚心。

絕地反擊：有些事情大錯特錯

但為什么我們集體執著于家庭作業，而不直面真相，大聲吶喊：“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沒有穿呀”！為什么我們要做一件這樣的“弊”遠遠大于“利”的事情呢？原因也許是：缺乏對科學研究的尊重；缺乏對孩子們的信任；逃避質疑現行制度；以及來自“上頭”的壓力：更快地教更多的知識給學生，這樣就能贏在起點，就可以唱：“我們是第一名”！

人們不明真相，大多因為真相不明。因為極少有研究顯示家庭作業的害處，所以研究者 “建構出結論來支持先入為主的看法”，他們扭曲事實，對自己的數據提出不完整或者不正確的解釋。而決策者也僅僅是“根據人們是否喜歡該研究支持的觀點，來選擇性地訴諸或忽視研究”。對研究欠缺尊重，對研究的內容漠不關心，事實被“過濾”和“篩選”，真相因而被遮蔽。而更讓人痛心的是，我們“痛恨去挖掘隱藏的真相”，總是對權威人士和強勢機構抱著犬儒主義的態度，不愿意對常規慣例和制度提出挑戰性的質疑，不愿意在既定框架外省思家庭作業，所以我們最后使“人生更糟的安排繼續下去”。

對家庭作業的支持同樣來自于對學習本質的無知。所謂學習，就是和客觀世界，和他人及自身的交往和對話。它的動力或刺激可能來源于外部，但發現、獲得、掌握、理解的意義卻是自我發起的。家庭作業的反復練習，只是大量的習慣性反應，學生從來不是意義的創造者，而我們原本以為他們是自動售貨機——“我們放進更多的家庭作業，他們就吐出更多的學習”。通過千篇一律的、只有量沒有質的，“不用頭腦地”操練，只會削弱他們閱讀和思考的欲望，耗損他們探究的興趣，如此，孩子還能擁有自己思想的問題、方向和空間嗎？

對童年價值的誤解，也難逃其咎。盧梭曾說過，“教育孩子最重要的一點是把孩子當孩子”。 教育是一種生活的過程，童年自有童年的價值，不能把它僅僅看作是為長大成人做準備。但我們卻完全抹殺了孩子時期本身的價值，完全把童年看作了為將來的完全沒有把握的一種前途做彩排，而且按照這個目標去規劃孩子的教育，讓他們“不要輸在起跑線上”。作者不無詼諧地比方到，這就好比“在環境中有大量的致癌物質，因此應該趁孩子小的時候，盡可能喂他們許多致癌物，讓他們做好準備”。功利主義、實用主義教育觀主導下的兒童，被大人綁架，過早地投入白熱化的競爭，還沒開始起跑，就累得半死——但輸在起跑線上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因為終點的高度不由起點決定！還有，即使輸掉了學業，就一定會輸掉人生嗎？

對兒童缺乏信任也導致了我們對家庭作業大唱贊歌。張文質先生提醒我們，要“始終相信人，始終相信生命的意義，始終相信教育能不斷戰勝愚昧、粗暴、狹隘、卑俗、走向光明、慈祥、遼闊、和諧，教育以人性的方式，使人最終贏得解放”。但現實是怎樣的呢？我們不信任孩子們選擇消磨時間的方式，不相信“兒童自然而然地想要嘗試理解世界，并挑戰自己去超越目前的能力范圍”，我們認定的是：無事就生非，所以以大量的家庭作業來“打發”他們本應該自行學習的時光。“缺乏對孩子的信任，孩子會成為不值得信任的人，以及變成你不希望他變成的那種人”——真不知道下班后也“享受無聊”的父母們，是不是也該反思孩子在學校及放學后的時間安排，以拯救我們的家庭及孩子對學習的熱愛了。

艾爾菲·科恩雖然只是在拿家庭作業做個案研究，但也是在反思我們今天的教育——“出自造物主之手的東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的手里，就全變壞了（盧梭語）”，還有多少事情我們也是大錯特錯啊！

找回理智：不要錯過機會

“我已經錯過機會，為自己的人生注入更多的喜悅和意義；請教育我的孩子，讓他們的人生更美好。”作者引用作家約翰·霍特的話提醒著所有身處教育現場的人找回理智。

首先，有必要重新思考家庭作業的價值，設定零作業為“內定值”——好的教師應該提高自己的教學效率，在課堂上就教完所有的課程；只有當作業真的重要而值得時，才考察特定學生的喜好和興趣，以增廣、加深學習，幫助孩子成為更成熟或更有熱忱的學習者，促進親子關系和互動為出發點，給予有質量的家庭作業，“而不是去遵守強加在身上的既定政策”——總有一點空間，可以讓教育者見縫插針。

其次，鼓起勇氣，以自己的改變，來給孩子們贏得自由生長的時間，“毫不懼怕地讓他們自主地學，學得亂蓬蓬的，卻又在豐富中變得真正有序（郭思樂語）”。領悟到了家庭作業的真相，對家庭作業存在的必要性有了醒悟，就一定會覺悟到，隨波逐流地迷信“熟能生巧、勤能補拙、練習才能完美”，其實只是真實的謊言。而教育者重新審視，“在每一份作業背后的教學哲學是什么，學習理論是什么”“這種教學哲學和學習理論是否假設孩子是意義的創造者，還是空的容器”？如此，我們就一定可以找到辦法，既不加重學生的課余負擔，又提升孩子學習的品質。誠如張文質先生說過的：“批判性的思考，建設性的投入同時又是生態性的植入，做一點算一點，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希望”，那么我們就會從拯救單一一個孩子走向改善整體教育的正道上。

“如果家庭作業本身的存在是個迷思，那么我們欠所有的孩子一個以真相、以合理為基礎的家庭作業政策。”就從現在開始，迷途知返，挑戰現狀，還孩子們家庭作業的真相，還孩子們更多教育的真相罷！

（作者單位：湖北松滋市麻水小學 劉關軍）

責任編輯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