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教師俠客夢

追憶我在江蘇省如皋市林梓初級中學讀書的那段崢嶸的歲月，最值得感念的，自然是幾個氣宇軒昂，行俠風度，肝膽皆冰雪的老師。

陳實老師

陳實，初三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一個學識淵博，頗有學者風度的才子。新生體育測試那天，他拍拍我的肩膀，微笑著說，你就是一（1）班的一號蔣保華吧？我受寵若驚，詫異不已。窘迫之間，連連點頭。于是，他勉勵我好好努力，力創佳績。我喜不自禁，引以為傲。一個出身貧寒家庭的學生，一個從未走出小鎮的孩子，一個常常被外人淡漠的兒童，深承如此眷注、褒揚和鞭策，對他自我人生價值的確認，未來人生發展的走向，愛與感恩情愫的養成，將產生怎樣不可估量的影響！

陳老師寫一手好字，遒勁、剛健、力透紙背的行書，散發著大氣磅礴的氣勢、豪情奔放的旋律，讓我無數次地潛心模仿；陳老師寫一手好文章，老到暢達、潑俏雋永的字里行間，彰顯著他精練深沉、高山流水的文人氣質，讓我無數次地陶然其間；陳老師慷慨激昂、聲情并茂的演講，悠揚清朗、余音繞梁的歌聲更是讓我如癡如醉，樂不思蜀。

尤為瀟灑得意的是他的課堂，眼界高遠、心胸開闊、趣味優雅，自在極了！課如其人——清爽、精神！記憶中，他總喜歡穿件白色的夾克衫，襯著他不高的身材，顯得特別帥氣。偶爾指間夾根煙嘴，間或熟練地一彈，大有“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俠客風范。他上課似乎總是“輕輕地來”，潛伏在哪個同學的座位上，作壁上觀“虎”斗，在同學的困窘不堪和大家的嬉笑聲中，教室漸漸靜下去；這時，他帶著狡黠的微笑，慢慢站起身來，邊踱上前去邊開始了“話說上次我們談到……”的正題。隨著他身體的游移，我們的思維也迅速走進了課堂。他上課，從不帶書本，更不用教輔書。偶遇上級檢查或是心血來潮，夾本備課筆記，也是“束之高閣”，“擱置不論”。兩支粉筆，一口妙語，45分鐘一氣呵成；下課了，他又總是“悄悄地”離去、“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空留我們一臉期待。

聽陳老師的課，絕對是種享受。（即使后來，我成為教師，成為他的徒弟，再次坐到他的課堂里，感覺還是那般美妙的享受。）在他的課堂，沒有絢爛多姿的現代多媒體，沒有絮叨不止的問答，沒有天花亂墜的文本肢解。有的就是虔誠、質樸、真摯的朗讀，讓你在吟詠誦讀之間，涵泳母語三昧，領略民族語言的美麗；有的就是平等自由的對話，與文本、與作者、與學生，游弋在字里行間，解構魅惑，建構魅力；有的就是聽說讀寫的抱樸含真，循序漸進地提升語文素養。這種干凈、素樸、有趣、智慧、幽默的課堂，既是他的人格輝映，無疑也影響著我后來的治學方式（不枝不蔓、追本溯源、嚴謹精深）和人生態度（高雅的品味，浪漫的格調，率真的性格）。

徐福如老師

徐福如，初二的數學老師兼班主任，一個自學成才，頗有關東大漢氣度的豪杰。第一堂數學課結束后，作為班長兼數學課代表的我，惴惴不安地緊跟其后來到辦公室。他笑容可掬地問我上學期數學測試的成績。我頓時困窘得滿臉通紅，吞吞吐吐地坦白考得很不理想。（雖然在班級名次尚可，但這樣的成績的確令人羞愧難當。初一的數學老師，年邁體衰，每次課堂總是手捧課本或是教參，肘支講臺，從頭讀到尾。這種“文學式的閱讀教學”，讓我的數學抽象思維基本停留在簡單識記階段。）他依然保持著燦爛的笑容，追問我確切的成績。我只得支支吾吾地擠出幾個數字：八——十——四。他頓時斂起笑容，正色辭嚴地告訴我：作為班級的領頭羊，首先要在其位謀其政，遇事沉著冷靜，戒驕戒躁；其次，學習要謙虛謹慎，學會質疑問難，并努力攻堅克難，不可淺嘗輒止；再次，個人要志存高遠，有目標才有內驅力，有計劃才有行動力，有成績才有說服力。一語驚醒夢中人，簡單的對話，厘清了我紛雜散亂的學習生活，也確定了人生的第一個發展目標，更對我生命狀態的校正和學習動力的調整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早就聽聞表兄對他的諸多溢美之辭，甚至有些神話的色彩，將他列為林梓初中“封神榜”之首。誠然，徐老師生活樸素儉約，從不修邊幅，總是給人狂放不羈感覺。然而，一走進課堂，他那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消失殆盡，以他特有的“詭秘般”的笑容，展現出內心的細膩，思維的縝密和愛心的柔美。他真正做到了既教書，又育人。記憶中的數學課堂，應該是數學生活課堂。因為，在他的課堂中，有近一半的內容，是講他的數學生活成長敘事的。譬如，在生火做飯時，如何邂逅到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由此展開了自學幾何的迢迢荊棘路；又比如，在發生火災時，他如何獨自爬上屋頂，傾力搬下整個煙囪……每每講述這些陳年往事時，他總是慢慢坐下，娓娓道來，每講一句便抿下嘴唇，或是吸一口氣，眼睛半瞇著，還不時揮動他碩大的手掌。我們迷失在他的語言肢體中，“沉醉不知歸路”。突然，橫空一聲“好了！”他便倏地站立起來，繼續回到“抽象思維體操”中，經由剛才看似無意實則有意的“形象點撥”，讓我們豁然敞通，多元求解。

正是這種生活文化數學的陶冶，形象理性思維的訓練，我們才真正接受了“數”這個上帝的寵物，甚至萌發了“你，自然，我的女神，我要為你的規律而獻身”的宏偉目標。其實，數學的傳奇就是攀登智慧之山的傳奇。這類似于寫作美麗詩賦的傳奇，類似于創作美麗圖畫的傳奇，類似于制作雄偉雕塑的傳奇。然而，一個沒有幾分詩人氣的數學家永遠成不了完全的數學家。我們很幸運，在初二時遇到徐老師這樣的數學王國的詩歌王子，他以手中的“智慧神棒”點醒我們沉睡的心靈，引領我們走上數學殿堂的康莊大道。未久，我們便自行組建“數學學習高級研究小組”，在下午放學后，留在教室一起深度研討交流。

陳美蘭老師

陳美蘭，初一英語老師。工詩未必是高僧，陳老師自學錄音成才，讓后輩自嘆弗如。她關愛學生有如“圣母”一般。記得第一次默寫本發下之后，我發現在本子的左上角出現了小小的紅字“①”，很是不解。瞧瞧同學的本子，沒有任何異樣。這才知道，我是班級唯一的滿分。這是我人生之中，第一次擁有“我是第一”的鮮明而強烈的情感體驗。陳老師以這種獨特的方式，獎掖后生，著實讓我感激不盡，終身受用。后來，我對英語學習投入了相當的熱情，始終保持班級的制高點。課前自主預習新知，背誦單詞，熟讀課文；課上踴躍發言，積極思考，永葆學習的高峰狀態；課后買來練習冊答案，自主完成并訂正掌握，以便第二天陳老師借我的講授，不出現任何錯誤和遺憾。這種“第一”的“身份確認”和“自我認同”，與其說是種激勵，不如說是一種鞭策，時時催我前行不息。以至于到了初三，英語一課未聽，中考仍是滿分。因為整個初中階段的六冊書本，我已爛熟于心，夸張到清晰記得所有單詞的頁碼。直到今天，我仍然保持著學習英語的激情，而陳老師發自內心的“蒙娜麗莎”般的微笑，也一直感召著我奮進不止。

回憶當年母校教師，多有游俠性格，別有幽懷。初一公民課李霂校長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剛正不阿，令人心生敬畏；語文課周永萍老師賢惠優雅，熱愛生活，與生同樂，很有親和力；初二地理老師陳繼紅，專業頗有造詣，手繪地圖，嫻熟精湛，課堂亦是“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初三物理錢躍華老師，課堂清新自然，曉暢怡人，板書頗有“曲若行云弦中仙，文如走龍筆下神”的韻味；化學徐福生老師，授課韻律高山流水，猶繞耳邊，至今我仍清楚記得化學的定義……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當我在而立之后，再次回望初中逝水年華時，諸多教師的殷殷教誨，此聲真合靜中聽！

（作者單位：江蘇如皋市教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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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蕭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