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廣州會議

1960年的冬天特別寒冷，新中國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寒冬時節，毛澤東就決定南下了，一路上走走停停，終于在1961年春節前夕來到廣州，住了一個半月。在1961年這個不尋常的春天里，毛澤東親自主持召開廣州會議，起草人民公社工作條例，大力倡導調查研究，實行民主決策，逐步使共和國走出困境，在新中國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到廣東過春節

1961年1月，毛澤東給田家英寫信，提出要到廣東過春節。因為廣東特有的溫暖濕潤的氣候，每年冬天，會有一些中央領導來到廣東休閑度假，順帶處理手頭的工作，毛澤東視察廣東也多選擇在這個時候。對于廣東，毛澤東是不陌生的。他青年時期曾在這里從事革命活動，參加中共三大和國民黨一大，主持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建國后8次視察廣州，在這里修改和審定我國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一個五年計劃，編審《中國農村社會主義高潮》和《毛澤東選集》第四卷，視察廣州市郊的棠下農業合作社。

籌備完畢后，毛澤東離開北京，乘坐專列，一路上調查研究，春節前夕(2月13日)來到廣州。像往常一樣，毛澤東住到小島賓館。顧名思義，賓館位于珠江上的一個小島，僅有一條小橋與外界相連，四周被珠江水環抱，和廣東省委及廣州軍區毗鄰，原是孫中山之子孫科的別墅，解放后改為接待來穗中央領導的地方。此處綠水環繞，綠樹成蔭，景色宜人，十分安靜，像是市中心的世外桃源，住在這里使人心曠神怡，又便于安全保衛?？赡苊珴蓶|自己也沒料到，此行能在廣東住到3月底。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這是他最后一次視察廣東，此后他再也未親歷這片土地。

由于毛澤東在穗活動的檔案和資料在“文革”期間全被中央收走，下落不明，所以我們對他在穗過春節的詳細情形不得而知。我們僅僅知道，他和全國人民同甘苦，共患難，生活十分簡單樸素。據負責警衛工作的蘇漢華回憶，毛澤東把伙食壓到最低標準，不吃肉;為節省汽油，毛澤東和秘書、警衛等5人共乘一輛車。這是建國后毛澤東第二次在廣州過春節，1958年春節毛澤東也是在廣州度過的，跟廣東省、廣州市直屬機關和軍區的干部一起參加了春節慶?；顒?。

作為擔當國家命運的黨的主席，毛澤東到廣東決不是過春節這么簡單，他是來調查研究、來解決農村問題的。

沿途調查研究

早在1961年1月份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毛澤東多次就調查研究問題發表講話，要求大興調查研究之風，動員各級領導干部下去調查，希望1961年成為一個調查年、實事求是年。

1月20日，毛澤東致信田家英，要求三大秘書陳伯達、胡喬木、田家英親自帶隊到廣東、湖南、浙江農村調研。在這封信中，毛澤東像當年指揮作戰一般，向身邊人員部署著調查任務，對調查組的人員組成、調查方法、對象、時間等都一一作了詳細布置，要求每組組員6人，連組長共7人，每個人都要是高級水平的，低級的不要，用10天至15天調查一個最壞的生產隊、一個最好的生產隊做比較，還要求將他以前寫的《調查工作》一文，發給每個組員。這三個調查組是毛澤東直接領導的調查組，為毛澤東提供了許多具體的、生動的、有重要價值的第一手資料，成為毛澤東調整農村政策的重要依據。

南下廣州的路上，毛澤東和河北、山東、江蘇、浙江、江西、湖南的負責同志談話，就社隊規模、公共食堂問題和各地方官員交換意見，并聽取了田家英、胡喬木兩個調查組的匯報。經過沿途的調查研究，毛澤東對如何解決農村問題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提出要縮小社隊規模，以生產小隊為基本核算單位;他對食堂的主張有所松動，并且開了一個口子，同意有的人可以不吃食堂。

從1958年公社化一開始，毛澤東就把“一大二公”作為人民公社的主要特點和優點加以肯定和宣傳。全國各地蜂擁而起，公社辦得越來越大，有的甚至一縣一社。1959年春，第二次鄭州會議對人民公社進行體制調整，權力下放，實行“三級所有，隊為基礎”，但放得還不夠。通過由北而南深入細致的調研，毛澤東深刻地認識到，集體經濟并非越大越好，提出縮小公社和生產隊的規模。他說:“規模太大搞不好，管不過來。幾年來并縣、并社，都是從上面方便著想的，不是從群眾要求、從生產有利出發的?！彼矚g舉例田家英調查的那個隊，“那個隊管11個小隊，有幾十里寬，這里的農民不知道那里的農民搞些什么事情，這怎么行呢?”毛澤東還提出把生產小隊改成生產隊，把生產隊改成大隊，明升暗降，原來的小隊變成生產單位和消費單位，可惜響應者寥寥。

南下廣東的過程中，在聽取各省匯報的基礎上，毛澤東逐漸形成了食堂要多種多樣，有的人可以不參加食堂的想法。他說:辦食堂要滿足三種人的要求。比如沒有結婚的單身漢，或者結了婚沒有孩子的，他就愿意吃常年食堂，就辦常年食堂;比如有孩子的人，農忙時愿意吃食堂，農閑時愿意在家里自己做飯吃，就辦農忙食堂;還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在食堂吃的，那就滿足他，可以不參加食堂。

毛澤東到達廣州，看到陳伯達調查組的《調查紀要》?！墩{查紀要》引用廣東省新興縣里洞公社蒙坑大隊一窮隊一富隊合并后收入都降低、強勞動力與弱勞動力一樣吃的例子，一針見血地指出:公社各級的關系，在解決了自上而下的刮“共產風”問題以后，似乎應當注意更適當地解決隊與隊之間、社員與社員之間在分配問題上的某些平均主義?！都o要》所做的分析在當時的中國具有普遍性，切中了時弊。毛澤東對這個分析大為贊賞，聯系到沿途了解的情況，他將其高度概括為“兩個平均主義”的問題，一個是小隊與小隊之間的平均主義，一個是人與人之間的平均主義。解決“兩個平均主義”成為廣州會議的指導思想，也是制定人民公社工作條例的指導思想。

廣州會議盛況

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從3月11日開始，華北、東北、西北三個地區的大區和省市區負責人在北京開會，由劉少奇主持，中南、西南、華東三個地區的大區和省市區負責人在廣州開會，由毛澤東親自主持，討論人民公社體制問題。為統一口徑，周恩來和鄧小平建議兩會合一，毛澤東同意了這一提議。3月14日，參加三北會議的四位中央常委和其他與會人員，分乘兩架專機抵達廣州，五羊城一時群英薈萃。3月15日，三南會議和三北會議合并為中央工作會議，因為小島會議廳太小，不得不移師到珠江賓館舉行，主要討論公社體制問題、食堂問題和供給制問題，通過了《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3月23日，廣州中央工作會議閉幕。

會議期間，毛澤東對東道主廣東非常重視，不僅省委書記陶鑄后來得到重用，大隊支部書記梁紀南、公社黨委委員蘇品芳、新會縣委書記黨向民等基層干部的意見也映入他的眼簾，在會上印發。

毛澤東通過陸定一的來信獲悉黨向民對農村工作的看法。陸定一于2月下旬到廣東新會調研，與黨向民座談，主要了解為什么農村工作在過去一直是順利的，農業是增收的，到了人民公社卻發生一些問題。黨向民認為，第一是沒有試點，第二是沒有具體政策，下面不知怎么搞好。陸定一在給毛澤東的信中詳談了他與黨向民的談話，肯定黨向民的意見是中肯的，建議以后采取新措施時，務必穩妥點，先試點后推廣。3月10日，毛澤東將陸定一來信印發給三南會議與會者。

毛澤東看陳伯達調查組的《調查紀要》，對里洞大隊支部書記梁紀南有關公共食堂的批評印象深刻。毛澤東在會上引用他的意見，“廣東有個大隊總支書記說，辦食堂有四大壞處:一是破壞山林，二是浪費勞力，三是沒有肉吃，四是不利于生產。這個同志提出的問題值得注意。這些問題不解決，食堂非散伙不可。”3月15日，毛澤東收到梁紀南、蘇品芳有關解決人民公社內部的平均主義問題的意見，并于次日做出批示:“一個重要文件，印發各同志討論?！?/p>

主持起草農業六十條

農村人民公社一哄而起，幾年來始終沒有一個完整的條例，中央指示也是變來變去，收了放，放了收，搞得下面無所適從。為了穩定人心，必須得搞一個相對固定的條例。這種想法最早是由鄧子恢提出來并實踐的，1960年夏，鄧子恢受劉少奇委托，主持起草了《農村人民公社內務條例》，這個條例成為這次會上起草《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的重要參考材料。毛澤東決定搞一個人民公社工作條例，是在這次南下途中采納了田家英的建議。毛澤東曾講，“可能搞個條例也不靈，但總得搞一下”。

三南會議開始前，條例的起草工作就開始了。2月25日，毛澤東召集陶鑄、陳伯達、胡喬木、廖魯言、趙紫陽、田家英開會，要求以解決“兩個平均主義”為指導思想起草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毛澤東指定陶鑄牽頭，陳伯達為副，田家英、廖魯言執筆。陶鑄是毛澤東的愛將，能文能武，深入群眾，熟悉農村工作，處事果斷，雷厲風行，快人快語，很合毛澤東的胃口，曾夸獎他是黨內一頭牛。這次會上毛澤東對陶鑄委以重任，讓他負責起草人民公社工作條例。

3月10日，初稿如期寫出。毛澤東對初稿不太滿意，嫌它太長、太雜，邏輯性不強，不能抓住人一口氣讀下去，要求壓縮到八千字左右。3月16日改出第二稿，印發各小組討論。3月19日，開始修改條例第二稿，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吸收了每個大區一至三人參加起草組，華北是陶魯笳，西北是白治民，東北是馮紀新，中南是王延春，華東是林乎加、薛駒、魏文伯，西南是黃流。3月21日，工作條例改出第三稿，印發會議。經充分討論，會議于3月22日通過了《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這個條例共60條條文，故稱“農業六十條”。

六十條解決比較到位的是社隊規模問題和社員的家庭副業問題。會后，各地劃小了社隊規模，一分為二、為三，甚至更多。原生產隊改稱生產大隊，原生產小隊改稱生產隊，以改名后的生產大隊為基本核算單位，但增大了生產隊的權力。這次會上毛澤東多次提出基本核算單位究竟是生產大隊還是生產小隊的問題，還印發了河北、陜西主張生產小隊作為基本核算單位的材料，但很多人不贊成，所以會議決定各省回去討論是以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好還是以生產小隊為基本核算單位好。1962年2月統一決定以改名后的生產隊為基本核算單位。再一個解決比較好的是家庭副業問題，把有關自留地、家庭副業、開放集市貿易等方面的政策明確載入條例，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和緩解了農民怕政策多變的恐懼心理。

會后，從中央到地方，更多的調查組帶著六十條草案深入農村，接受群眾的檢驗。毛澤東急切關注群眾對六十條的反映，為了聽取陶鑄、陳伯達到番禺大石公社的調查匯報，毛澤東一直等到3月29日才離開廣州。各路調查組將基層群眾的意見反映給毛澤東，使六十條向著促進生產和促進農民生活水平提高的方向修改，對恢復農村經濟起了重要的作用。

再次疾呼調查研究

廣州會議期間，毛澤東除了具體指導農業六十條的制定外，逢會必講調查研究，多次疾呼領導干部要帶頭做調查研究，強調要做系統的親身出馬的調查，而不是老爺式的調查。這是繼1月的中央工作會議、八屆九中全會以后，毛澤東又一次大力提倡調查研究，而且比前兩次講得更深刻更透徹。

為引起大家對調查研究的重視，在三南會議的第一天，毛澤東將他30年代的舊作《調查工作》一文印發，并寫了一個說明，希望與會同志參考?！墩{查工作》是毛澤東當年為了反對紅軍中的教條主義而寫的，在戰爭年代丟失，多年來他一直念念不忘，說像丟了小孩子一樣。1961年1月一份流傳于民間的石印本呈現在他面前，毛澤東為此激動不已。這篇文章的失而復得正逢其時，為他大力提倡的調查研究提供了思想武器。

3月13日，毛澤東在三南會議上說“過去這幾年我們犯錯誤，首先是因為情況不明。最近幾年吃情況不明的虧很大，付出的代價很大。大家做官了，不做調查研究了。我做了一些調查研究，但大多也是浮在上面看報告。我們了解情況主要不靠報表，也不能靠逐級的報告，要親自了解基層的情況?！蓖?，毛澤東致信參加三北會議的中央各常委和與會同志，指出“兩個平均主義”是兩個極端嚴重的大問題，希望在北京會議上討論一下。他接著指出，不親身調查是不會懂得的，是不能解決這兩個重大問題的，是不能真正地全部地調動群眾的積極性的。他提議中央領導同志會后對社員、小隊級、公社級、縣級分開調研，而不要把各級集合在一起，這樣使自己心中有數，好做指導工作。

3月23日，廣州中央工作會議閉幕，通過了經毛澤東修改審定的中共中央《關于認真進行調查工作問題給各中央局，各省、市、區黨委的一封信》。信中要求縣級以上黨委的領導人員，首先是第一書記，每年一定要有幾次系統的典型調查。信中指出:一切從實際出發，不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必須成為全黨干部思想和行動的首要準則。信中強調:在調查的時候，不要怕聽言之有物的不同意見，更不要怕實踐檢驗推翻了已經作出的判斷和決定。這句話增強了人們在調查研究中解放思想的勇氣和力量，成為傳誦一時的名句。

通過這封指示信的時候，毛澤東把田家英請到主席臺上，坐在他旁邊，田家英一面念，毛澤東一面解釋，并對《調查工作》一文做講解和發揮。中央的信不過800字，《調查工作》一文也較短，毛澤東的解釋記錄卻長達上萬字，主題仍是調查研究。他說不做好調查研究，一切工作都無法做好。他呼吁省委第一書記要親自做調查研究，并風趣地說“我也是第一書記，我只抓第一書記”。毛澤東還就農業出現的問題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評，指出:“這幾年出現的高指標等問題，總的責任當然是我負，因為我是主席。我的責任在什么地方呢?為什么到現在才提倡調查工作呢?而且我自己也沒有下去搞一個公社一個工廠的調查。為補過起見，現在我來提倡一下。”

這天，毛澤東談到他的一個心愿:沿著黃河而上，再由長江發源地而下，一個逆流而上，一個順江而下，不坐火車，只走路騎馬，到處做調查研究，那才真是快事。這顯然又是他浪漫主義的突發奇想，以他那時的地位和聲望，以他肩負的重大責任，以中國的政治環境，這個愿望是斷然不能實現的，但由此可見他急切地想深入民間、切實做調查研究的心情。

廣州會議是一次十分重要的會議，用毛澤東的話來評價，這是公社化以來中央同志第一次坐下來一起討論和徹底解決農業問題。廣州會議主要解決“兩個平均主義”，結果只部分糾正了大隊內部生產隊與生產隊之間的平均主義，人與人之間的平均主義基本未觸及到。會后，中央派大量調查組深入農村基層調研，陳云、鄧子恢、田家英支持農民包產到戶的要求，受到嚴厲批評。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才徹底解決了人與人之間的平均主義，克服了“兩個平均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