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掉師生間的那堵“柏林墻”

這個周六，我本應與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突然，一個陌生的號碼打破了我原本愜意的生活。

電話接通了，那端傳來一個中年婦女不太友好的聲音:“你是四(2)班的語文老師嗎?”

我客氣地說:“是。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那女的憤憤地說:“下周你能抽出點時間，我們交流交流嗎?”

來者不善，可我又很茫然:剛接手這個班兩個月的時間，雖然接識了不少家長，但眼前的這位，僅憑聲音還是不能斷定是誰呀。

我說:“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學生的家長?”

電話那頭說:“我是李懷森的媽媽。”

李懷森的媽媽?噢，我猛然想起了兩周前發(fā)生的一件事，也就是因為這件事，使我對她沒有什么好感。因為我要在班級進行“小組合作學習有效性”的研究，所以對學生座位的擺放形式作了一些必要的調(diào)整。可是當天中午便有兩位家長找到了校長，對這種座位擺放形式嗤之以鼻，他們堅決反對卻又找不到正當?shù)睦碛桑梦液鼙粍樱顟焉膵寢尵褪瞧渲械囊晃弧＿@次她又不懷好意地找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呢?不行，不能再拖到下周了，必須要她在電話里把事情說清楚，否則我這個周末也不得輕松。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李懷森的媽媽嚴詞質(zhì)問:“你當著全班學生的面說李懷森‘反應遲鈍’，作為老師你應該嗎?你考慮過這句話對孩子心理造成的傷害嗎?”

說實話，我聽到她的質(zhì)問后，最大的感覺就是莫名其妙，認為她有點小題大做，無理取鬧。我根本就不記得在什么時間什么場合對誰說過這樣的話。

我想進一步證實。李懷森的媽媽說:“就在昨天語文期中考試的時候，是他的同學回家后跟我說的，他們都爭著告訴我，說你在考試的時候說李懷森‘反應遲鈍’。開始我不相信，在我的一再追問下，李懷森才承認。我認為你說這四個字是不對的，更何況是在考試的時候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的，難免會對孩子的心理造成創(chuàng)傷。”

這段話勾起了我的模糊記憶，印象中隱隱約約地感覺好像有這么一回事，但可以肯定地說，我當時決不是帶著惡意帶著諷刺帶著挖苦說的。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其他同學做試卷時都很迅速，我在巡視時發(fā)現(xiàn)李懷森速度太慢，給了他提醒，過了一會，我又轉(zhuǎn)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他還是“原地不動”。我就急了，脫口而出但語氣絕對很溫和:“你反應怎么那么遲鈍，呆會兒時間不夠用了。”我只當是一個善意的提醒，自認為沒有對他造成傷害。可是沒想到這事經(jīng)學生之口傳到了李懷森的媽媽那里，會演變成這樣。

我只好向李懷森的媽媽解釋，把當時的實際情況說了一下，可她卻只認她的理，依然怨聲載道，牢騷滿腹。

我頓時就煩了:“你現(xiàn)在因為我說‘反應遲鈍’這四個字就埋怨我，如果當時我不說任何話，你兒子的試卷做不完，你是不是還會埋怨我?你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也許是我的態(tài)度太強硬，電話那頭頓時傳來非常委屈的哭泣聲:“其實，老師，我只是想告訴你，李懷森做試卷的速度慢是有原因的。”這時我才猛然醒悟，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聽她把話說完。“李懷森是因為小便一直憋著沒敢告訴你，才導致他不能專心做試卷的……”這番話像一計重錘敲打在我的心坎，我不再覺得她無理取鬧，強詞奪理，我意識到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時，我腦子里一遍遍地閃現(xiàn)著李懷森憋著小便做試卷時那種心不在焉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在我看來那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多么讓人疼的孩子啊!我不再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地為剛才的不耐煩作了道歉，同時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考試時不能上廁所”這一近乎剝奪人權(quán)般的鐵的紀律，無疑影響了李懷森的正常考試。是啊，學生之間是有差異的，當然包括生理的，我們不可能要求所有的學生都在學校規(guī)定的時間去廁所方便。換位思考:課堂上被小便憋著，誰能專心學習呢?成人尚且不能，何況孩子?這條鐵律就像一堵“柏林墻”橫亙在我和學生們之間。我不由得想到了李希貴在《36天，我的美國教育之旅》中關于小學生上廁所問題的描述:在美國的中小學，課間基本是5分鐘，還有的學校是3分鐘、2分鐘甚至1分鐘，確定課間時間的長短，依據(jù)的是教室之間相隔的距離，只要學生能有足夠的時間跑到下一個教室即可……有人要問:在這樣短的時間里，孩子們既要跑教室，又要去廁所，時間夠用嗎?原來在美國的學校里，不管是什么時候，當然包括上課時間，只要需要，隨時可以不需任何人批準就去上廁所。

我仍然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這件事絕對不是偶然，我不敢去想象每天在我的課堂上會有多少學生貌似認真地學習內(nèi)心卻坐立不安，只因為不能自由地去廁所。我向李懷森的媽媽鄭重地道歉:“謝謝您!您讓我由最初的對您不理解到現(xiàn)在深深的理解并肅然起敬，我為剛才粗暴的態(tài)度道歉。李懷森愿意給您講出心里話，緣自于您對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與理解，絕不僅僅因為您是他的媽媽，這一點我不如你。也許正是我說的‘反應遲鈍’四個字讓他喪失了報告去廁所的勇氣，也阻礙了我們之間的正常交流。我打算周一就當著全班學生向李懷森同學道歉，并向?qū)W生們澄清事實。讓他們知道，老師并不是刻意諷刺李懷森的。我還要讓他們知道李懷森當時是多么努力地堅持著考試，這種堅持的精神值得學習!”李懷森的媽媽表示認同，我也解開了心結(jié)，決心要推倒我和班內(nèi)的“李懷森們”之間的那堵“柏林墻”。

掛掉電話，我認真批閱了李懷森的試卷，僅僅考了51.5分，離他正常的成績相差太遠太遠，連許多倒背如流的知識試卷上都是空白，也許那時的他頭腦就是一片空白。畢竟他的小便憋了太久太久。

周一，我默默地把他叫到了辦公室，讓他在試卷上補白、修改，他是那樣的輕松，那樣的鎮(zhèn)定。我再次批閱他的試卷，鄭重地寫上89分，我認為這才是他的真正成績。

(作者單位:江蘇銅山縣柳新鎮(zhèn)新橋?qū)嶒炐W)

責任編輯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