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夏天,胡適從美國留學回來,到北京大學任教,隨后他將見聞所及,寫成《歸國雜感》一文,在1918年1月出版的《新青年》四卷一號上發表。其中,胡適談到了他對中國教育的感受。
現今的人都說教育可以救種種的弊病。但是依我看來,中國的教育,不但不能救亡,簡直可以亡國。我有十幾年沒到內地去了,這回回去,自然去看看那些學堂。學堂的課程表,看來何嘗不完備?體操也有,圖畫也有,英文也有,那些國文、修身之類,更不用說了。但是學堂的弊病,卻正在這課程完備上。例如我們家鄉的小學堂,經費自然不充足了,卻也要每年花六十塊錢去請一個中學堂學生兼教英文、唱歌,又花二十塊錢買一架風琴。我心想,這六十塊一年的英文教習,能教什么英文?教的英文,在我們山里的小地方,又有什么用處?至于那音樂一科,更無道理了。請問那種學堂的音樂,還是可以增進“美感”呢?還是可以增進音樂知識呢?若果然要教音樂,為什么不去村鄉里找一個會吹笛子唱昆腔的人來教?為什么一定要用那實在不中聽的二十塊錢的風琴呢?那些窮人的子弟學了音樂回家,能買得起一架風琴來練習他所學的音樂知識嗎?我真是莫名其妙了。所以我在內地常說:“列位辦學堂,盡不必問教育部規程是什么,須先問這塊地方上最需要的是什么。譬如我們這里最需要的是農家常識,蠶桑常識,商業常識,衛生常識,列位卻把修身教科書去教他們做圣賢,又把二十塊錢的風琴去教他們學音樂,又請一位六十塊錢一年的教習教他們的英文。列位自己想想看,這樣的教育,造得出怎么樣的人才?所以我奉勸列位辦學堂,切莫注重課程的完備,須要注意課程的實用;盡不必去巴結視學員,且去巴結那些小百姓。視學員說這個學堂好,是沒有用的,須要小百姓都肯把他們的子弟送來上學,那才是教育有成效了?!?/p>
以上說的是小學堂。至于那些中學校的成績,更可怕了。我遇見一位省立法政學堂的本科學生,談了一會,他忽然問道:“聽說東(洋)文是和英文差不多的,這話可真嗎?”我已經大詫異了。后來他聽我說日本人總有些島國習氣,忽然問道:“原來日本也在海島上嗎?”——這個固然是一個極端的例子,但是如今中學堂畢業的人才,高又高不得,低又低不得,竟成了一種無能的游民。這都由于學校里所教的功課,和社會上的需要毫無關涉。所以學校只管多,教育只管興,社會上的工人、伙計、賬房、警察、兵士、農夫……還只是用沒有受過教育的人。社會所需要的是做事的人才,學堂所造成的是不會做事又不肯做事的人才,這種教育不是亡國的教育嗎?
(曹龍彬摘自《教師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