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女兒:關(guān)于儒釋道

儒家有“四書”：《論語》、《大學(xué)》、《中庸》、《孟子》。孟子是孔子的孫子孔伋的學(xué)生。這個孔伋就是《中庸》的作者；《大學(xué)》呢，就是孔子的學(xué)生、孔伋的老師曾子寫的。所以，你看，這四書說到底，就是一本孔學(xué)。《念經(jīng)語》和《孟子》你要看一下，中華書局楊伯峻譯注本比較權(quán)威。至于《大學(xué)》和《中庸》，文字干巴得很，我不喜歡，你不看也罷。《大學(xué)》是一篇關(guān)于“平天下”的論文，算不得一本書，況且你大約也不會有“平天下”的抱負。《中庸》也不長。這兩本干巴的書，如果說有什么精華，那就是書里有兩個詞值得媽媽推薦給你——“慎獨”和“中庸”。你不必看那些古人繞來繞去的文言論述，媽媽用兩句話來解釋這兩個詞：所謂“慎獨”，就是你獨處的時候要“慎”，不要以為沒有人看見就不注重自身的行為和言辭。總之，明處是君子。暗處也應(yīng)該是自覺的君子；所謂“中庸”，就是喜樂哀怒要有節(jié)制，說話做事情要有度，既不能“過”了，也不能“不及”。

把這兩個詞推薦給你，是因為，媽媽身上缺少這樣的情商。媽媽習(xí)慣了率性的生活，但是，反觀這些年，媽媽覺得，如果真的能夠做到“中庸”和“慎獨”，至少，對身體的健康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儒家還有“五經(jīng)”：《詩》、《書》、《禮》、《易》、《春秋》。這五經(jīng)，除了《詩》，其他的你不必細看，甚至不必看。因為，有的你看不懂，有的看了也沒什么意思。只有《詩》，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詩經(jīng)》，是不能不看的。這是中國文學(xué)的起源。……

除了上述儒家學(xué)說，先秦諸子中，還有一個學(xué)派叫“道家”。

學(xué)界總認為，儒家的學(xué)說是“積極”的、“入世”的，而道家，是“消極”的、“出世”的。但媽媽不這么認為。所謂積極，當看人的內(nèi)心，而不是看人的行為影響。心中有山溪，有流動，有潺潺之音——儒家的人也許會想，這溪水可以供人洗腳(這人也許是君主)，如果無人來洗腳，溪水就應(yīng)當四處奔走尋求人來洗腳的機會。而那游來游去的魚可以紅燒或清燉。他們會讓溪水和魚保持一種“工作狀態(tài)”從而體現(xiàn)所謂經(jīng)世致用的價值；而道家的人呢，見那清澈的水里有魚兒在游，有的會說“上善若水”，說水不爭所以“幾于道”，還有的會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盡說一些值得玩昧的玄理——這就是儒家和道家的區(qū)別。

道家的代表人物是老子和他的弟子莊子。他們的著作有《道德經(jīng)》、《老子》。除了《周易》，這是中國典籍中最早對宇宙進行終極關(guān)照的兩本書。這是中國哲學(xué)的開始。老子的著名理論是“無為”、“不爭”，所謂“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等等，韜光養(yǎng)晦，所以老子的思想似乎適合年紀大點的人。而莊子，則要豐富得多。莊子的書。你必須看，看今譯本也行。這么說吧，你可以不看孔子，不看老子，但是你要看莊子。

莊子是真正擁有大智慧的人，而且寫得一手好文章。《莊子》里的每一個故事，都給你頓悟。他的思想上可攬月、下可捉鱉，精騖八極、心游萬仞。它是哲學(xué)的，又是易懂的。你不必真的去辟谷，但是，精神上，看了《莊子》，你會有“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的逍遙。那是莊子式的逍遙。

這種逍遙，對于性情的滋養(yǎng)，就像清泉之于山澗，叮咚綿延，有柔軟，有鏗鏘。

給你講兩個莊子的故事吧——

莊子有個朋友叫惠施，時任梁國宰相。有一天莊子要去拜訪他，惠施聽說了，很慌。慌什么呢?怕才名遠揚的莊子取代他做宰相，也就是所謂的危機感。于是，惠施暗中派人打探，想阻止莊子的到訪。但是呢，莊子還是來了。莊子見到惠施，說：“老兄啊，你可聽說過，南方有一種叫鳳凰的鳥，這種鳥啊，從南海飛到北海，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有一天啊，有一只貓頭鷹正吃著一只腐爛的老鼠呢，抬頭驚見那鳳凰飛過——那貓頭鷹連忙護住那只老鼠，對著那天上的鳳凰嚇哧。你說，你現(xiàn)在是不是也用你的梁國來嚇我呀?”

還有一次，莊子正在釣魚呢，楚王派了兩人去請莊子出山輔政，莊子對來者說：“我聽說你們楚國有一只神龜，死了已經(jīng)三千年了。你們楚王用錦緞包好那已死的神龜，放進竹匣，還珍藏在宗廟里。你們說，那神龜，是寧愿‘死為留骨而貴’呢，還是寧愿‘生而曳尾涂中’呢?”那兩位誠實地說：“那還用說，當然是寧愿在爛泥里搖尾巴了。”莊子說：“我也只想在爛泥里搖尾巴，所以你們還是請回吧。”

莊子的故事很多。上面這兩個故事，只是想告訴你，莊子與孔子的不同。或者說，道家和儒家的不同。

總之吧，無論是思想性還是文學(xué)性，《莊子》都是值得你看的書。

漢以后，道教盛行，《莊子》也被稱做《南華經(jīng)》。道教是宗教，媽媽對作為宗教的道教不了解，也因為人世間的道觀里那些所謂的道士們不著邊際的占卜算命燒紙等等而失去了進一步了解的欲望。宗教是不宜亂評的，媽媽就不說了。

除了儒家、道家，還有一家也是談?wù)撝袊幕豢陕┤钡模蔷褪恰胺鸺摇薄Ｈ藗兞?xí)慣將這三家合稱為“儒釋道”。

佛家學(xué)說是外來學(xué)說，個中艱深，媽媽不甚懂，內(nèi)心也有深入了解的抗拒。這是因為，在媽媽小時候所受的無神論教育中，燒香拜佛是被歸入所謂“封建迷信”那一類的。但事實上，佛家學(xué)說比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比如“前世、今生、來世”之間的輪回說等等，對中國民間的影響非常非常大。

媽媽的童年記憶里，有一件事與佛有關(guān)：每當外公外婆吵架的時候，媽媽就躲進廚房，偷偷燒香拜佛，請求菩薩保佑爸爸媽媽不吵架。但是，他們該吵架的時候，還是會吵。菩薩不管我們家的這些小事。

后人將“儒釋道”派生的宗教叫做儒教、道教、佛教。媽媽認為，“儒教”之說是不成立的。因為儒家學(xué)說并沒有關(guān)注宇宙間的終極問題，不能算是宗教。

需要補充的是，曾經(jīng)有一個階段媽媽非常迷戀禪宗。禪宗是釋家學(xué)問的延伸，但是，禪不必繞在一大堆的經(jīng)文之間，很好看。那些機鋒，頗有道家余風。比如，禪宗有詩云：“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讀起來，真的是見到了水中的天。

坦率地說，年輕人弄禪，易流于風雅和作態(tài)，未必真解個中玄妙。媽媽總覺得，這些參透人生大道理的學(xué)問，只有到老年的時候，方能真正明白。不過，這也不影響我們在年輕的時候接觸禪，因為，不同的年齡段，自有不同的水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