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剩女的集體尷尬

劉巽達

多年前，當整個社會的“婚市”尚處于羞羞答答狀態時，我在媒體主編的“人間鵲橋”版首倡“真人大幅照片亮相式”公開征婚，該欄目撬動了“白領婚市”，改變了人們的征婚觀。作為一個研究婚戀問題的社會學者，我之所以樂于做“超級紅娘”，蓋因我從這個生動窗口獲得了許多第一手資料。在整個“婚市”中，“剩女”現象尤其突出，對此，我提出了一個后來被廣為引用的“甲女丁男”說法，即“甲女剩女”、“丁男剩男”。在我所接待的都市征婚者中，其男女比例懸殊到2：8乃至1：9，女子的硬件(學歷、相貌、收入)普遍優秀，而男子則普遍差強人意。

在調查中發現：無論女子“甲”到什么程度，她總是選擇“更甲”的男性伴侶，而“甲男”、“乙男”們只需眼睛向下，便容易有所斬獲，于是最后就剩下了“甲女丁男”兩頭，顯然，在大都市，“剩女”過剩，幾乎成了“都市病”。診治疾患，需對癥下藥。疾患的成因有哪些呢?

原因之一：被等待所誤。50歲才告別單身的中國作協主席鐵凝，她的“等待觀”切合了經歷愛情失望的剩女們的理想，鐵凝說，她對婚姻有較高的期待，寧愿沒有也不要一個湊合的婚姻，不要因為年紀結婚，也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一這些觀點無疑是正確的，但是鐵凝的身份并不具備“標本意義”，等到50歲才等到緣分的概率微乎其微。柏拉圖曾經問他的老師，愛情是什么?老師說，愛情是田野里最大、最豐碩的果實。于是他出去尋找，結果空手而歸。因為，他總認為前面還有更豐碩的果實在等著自己。然而，就在他放棄這一個和尋找下一個的過程中，最佳選擇期已經過去了。在我所認識的“剩女”中，相當一部分屬于“被等待所誤”者。女子紅顏易逝，往往幾年不見，佳人已成徐娘。為極小的概率虛擲寶貴的青春，這是賠本的買賣：所以，又無反顧地置身婚市(廣義的)，才是剩女們的首選。

原因之二：被婚市攪暈，投身婚市固然必須，但眼下的婚市卻良莠不齊。有生意眼的行家早就窺伺這塊肥肉，“紅娘費”節節看漲。目前全上海經過正規登記的大小婚介公司約為30家，年費五六千元的尚屬中等水平，有的婚介公司年費甚至高達10萬元。互聯網上的征婚更是成為E時代“剩男剩女”最便捷和最受歡迎的方式，一個龐大的網絡婚戀市場已經形成。但這只關乎生意，不關乎心靈。婚姻介紹只需“保證人數”，無需“保證成功”，所以相親成本節節攀升，相親善果卻所收無幾，而受害的。就是剩男剩女們。很多剩女告訴我，當她們頻頻穿梭于“見面會”時，漸漸發現自己變成別人生意場上的棋子，于是就變得心情焦躁：愛情和婚姻，尋找的方式似乎不應該是這樣的。詩意呢?浪漫呢?一概沒有。

相信“等待觀”，被等待所誤；相信“尋找說”，被婚市攪暈。退則自生自滅，進則無所適從——這便是剩女們遭遇的集體尷尬。

“癥”是大抵找到了，那么“藥”呢?

“藥”之一：建立廣泛的文化和亞文化群體。我們不難發現，剩男剩女們最缺乏的就是社交圈。都市白領普遍的生活方式是：蝸縮于三平方米的格子里，即便伸手可及，也寧可求助網絡，人與人的身心距離和接觸變得遙遠和稀少。這種“E時代病”有日益泛化的趨勢，并且開始低齡化。如若繼續蔓延，“剩男剩女”們的大軍會日益壯大，這是沒有懸念的。因此，建立和擴大人際交往是必須的。假如，社會存在著其他自發自在的文化或亞文化群體，讓他們的生命狀態在自然融入中煥發出最佳的姿態，在這種非功利的氛圍中，不期而遇的男歡女愛才是通向婚姻的佳途。比如很多情侶是在“驢友”的亞文化群體中，將旅途演化成“愛途”。這種非功利亞文化圈的存在與多寡，是都市“宜居度”的重要標尺。

“藥”之二：建立精神價值為先的婚戀觀。婚姻和愛情在物質和精神層面的比例調和，一向因人而異。遺憾踞的是，都市社會普遍存在的“物化”現象，有日益泛化的趨勢，嚴重侵蝕了良性的人際交往。從調查資料看，父母對兒女婚姻的過度關注和操心，以及適齡男女對相親和結婚成本的關注，基本鎖定在物質層面，有的甚至“因物質傷精神”，詩意和浪漫成為稀有的人文景觀。這種遺憾，往“小”里說，毀損了婚戀的質量：往“大”里說，是一種全民素質的庸俗化。什么時候。當人們的精神追求遠勝于對物質的追求，當金錢和地位不再是唯一的“成功標準”，那么，“剩男剩女”的無限排列組合就成為可能。可以預言，只有在一個以精神價值為先的社會里，男女婚戀的美妙和豐富才會多姿多彩，假如價值觀依然陳舊，那么，“剩”下的，只能是殘存的青春。

“剩女”是個社會問題，但劍鋒所指，卻是文化和價值觀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