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專利申請中的特殊制度

馮術杰/文

自 1883年《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以來,知識產權領域的國際條約使得各國的專利法漸漸趨同，1994年的《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TRIPs協議）更是在前所未有的眾多方面統一或協調了各國專利法。在歐洲，伴隨著歐洲一體化進程的區域性專利法協調和統一運動從未停止1.1963年的《斯特拉斯堡公約》（《統一發明專利實體法公約》）對多個歐洲國家的專利授予實體條件進行了統一；1973年的《慕尼黑公約》（《歐洲專利公約》）進而設立了與成員國并存的歐洲專利授予機制；1975年《盧森堡公約》（《歐共體專利公約》）及2000年歐盟委員會的《歐共體專利條例提案》旨在建立在所有歐盟成員國內有效的單一專利（歐共體專利）；此外，歐盟的有關條例和指令又在諸多具體技術領域協調了成員國專利法。。在國際和地區性專利法協調和統一的進程中，法國法不免具有了越來越多的共性，但仍然存在較多的特色制度，究其原因，一是國際法或歐盟法仍沒有統一專利法的所有方面；二是法國的歷史傳統、發展政策和法制特色仍有體現和作為的必要。本文對法國專利申請和審查中的特色制度略作評介，希望能為開拓法國和歐洲市場的中國企業提供更多的專利決策信息。

一、申請法國專利的三種途徑

申請法國專利有三種途徑：法國國內申請、指定歐洲專利的國際專利申請（PCT申請）和指定法國的歐洲專利申請2.歐洲專利授予之后即變成申請人所指定國家的國內專利。。其中，法國國內申請的審查機構為法國國家工業產權局（INPI），審查依據為法國《知識產權法典》3.法國《知識產權法典》包括法律和法規兩個部分。法律部分根據1992年7月1日《有關知識產權法典（法律部分）的第92－597號法律》（Loi n°92-597 du 1 juillet 1992 relative au code de la propriété intellectuelle(partie législative)JO du 03/ 07/1992）頒布生效；法規部分根據1995年4月10日《有關知識產權法典（法規部分）的第95－385號政令》（Décret n°95-385 du 10 avril 1995 relatif à la partie réglementaire du code de la propriété intellectuelle,JO du 13 avril 1995）頒布生效。相應的，該法典法律部分的條文編號帶有L字母，表示法律 （法語Loi），法規部分的條文編號帶有R，表示法規 （法語Règlement）。和法國《專利審查指南》中所規定的專利授予條件；后兩種申請途徑中的審查機構都是歐洲專利局，審查依據為《歐洲專利公約》和 《歐洲專利審查指南》中所規定的專利授予條件。由于1963年《斯特拉斯堡公約》既協調和統一了歐洲各國的專利授予條件，又構成了1973年《歐洲專利公約》的重要基礎，因此，法國國家工業產權局（INPI）所適用的專利授予條件與歐洲專利局基本一致，更何況《歐洲專利公約》的締約國還主動向該公約及歐洲專利局的審查規則靠攏[1]。如果僅瞄準法國或歐洲市場，沒有必要利用PCT申請程序，因為，一方面，歐洲專利局可以直接授予歐洲37個國家的專利4.歐洲專利不同于歐共體專利，前者的締約方超出了歐盟成員國的范圍且歐洲專利局審查授予之后就變成了指定國的國內專利，而后者的適用范圍僅為歐盟成員國且是對于所有成員國構成的歐盟“領土”有效的一個專利。，申請人可以根據需要選擇指定其中某些國家，另一方面，申請人不能在PCT申請程序中直接指定法國，而必須指定歐洲專利的所有國家，待歐洲專利局審查授予后，申請人才能選擇只保留法國5.PCT Contracting States for which a Regional Patent can be Obtained via the PCT(situation on 18 March 2010).http:// www.wipo.int/pct/en/texts/reg_des.html。而法國國內專利申請程序還有很多有利于申請人的方面是PCT申請或歐洲專利申請程序所不具備的。

二、法國國內專利審查的內容

法國第一部《專利法》誕生于1791年，專利授予的條件僅包括新穎性和實用性，專利申請文件也不包括權利要求書。因而，當時的法國專利不經實質審查即予授予，專利證書上特別注明“政府不做擔保(SGDG)”，專利權的效力問題完全交由法官在專利授予后裁定。1963年《斯特拉斯堡公約》談判時，德國、英國和法國代表了當時世界專利制度的三大流派。在專利授予條件方面，德國、英國和法國對于創造性的要求從高到低：德國法要求較高的創造性，英國只要求發明不是顯而易見的，而法國對于創造性沒有要求；在專利審查程序上，德國和英國均實施專利授予前的實質審查，而法國沒有該審查制度。1963年《斯特拉斯堡公約》將這三大流派的專利法基本統一到了英國法的折中水平，法國1968年《專利法》通過實施該公約而引入了重要的制度變革：將創造性作為專利授予的條件，把權利要求書作為專利申請的必備文件，引入專利授予前的審查機制6.當時法國專利法改革的三個目標是：更好地保護發明人、增強法國專利的經濟價值和實現歐洲專利法的協調。。

但是，1968年法所確立的法國專利制度，僅設置了有限的而非嚴格的實質審查，這主要表現在：對于創造性和實用性不做審查，僅對明顯不屬于發明創造的客體、明顯不屬于可授予專利的發明或明顯缺乏新穎性的發明予以駁回 （規定于法國《知識產權法典》第L.612-12條），將專利檢索報告提供給申請人和公眾以方便對專利效力進行評價。其中，明顯不屬于發明創造是指專利申請的客體屬于《知識產權法典》第L.611-10條第2段所列舉的非發明客體，包括“發現、科學理論、數學方法、美學創造、智力活動、游戲或經濟活動的規則和方法、信息表述”；明顯不屬于可授予專利的發明是指《知識產權法典》第L.611-16條至第L.611-19條所規定的 “疾病的診斷和治療方法及外科手術方法、侵害人類尊嚴或違反公序良俗的發明以及動植物品種和違反倫理的人體相關發明”；明顯缺乏新穎性的發明是指 “專利檢索報告揭示了明顯相同的在先技術，而申請人又沒有在規定的期限內對有關權利要求進行相應修改的發明”。《知識產權法典》第L.612-12條所規定的上述專利審查規則在實踐中被嚴格地解釋和適用，尤其是該條中的“明顯”一詞意在阻止專利審查機關越過法定審查職權的慣性意圖，因此，只要存在疑問，哪怕是很小的疑問，專利審查機關也不能拒絕授予專利權[2]。而通常，專利代理人在存疑的論證方面有著重要的作為空間。可見，法國專利仍遵循“自動授予原則”，總體而言，法國工業產權局沒有被賦予依據新穎性和/或創造性缺失而駁回專利申請的完全職權。7.CABordeaux,15févr.1999：PIBD1999,n°684,Ⅲ,p403.[3]234

因此，與絕大多數國家的專利制度相比，法國專利的獲得是比較容易的，因為不存在嚴格的實質審查。這種體制的內在邏輯是將專利的效力與技術經濟價值留給司法和市場來評判，政府在私權的產生和形式中盡量少進行干預。政府節約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專利的審查程序大大簡化，權利取得的周期也大大縮短。至于專利效力的可靠性，無論是利害關系人還是專利權人都會在利益的驅動下仔細分析。同時，寬松的法國專利授予條件并沒有帶來浮躁的專利權濫用，因為，一方面，以濫用訴權的方式來實現“專利”價值的做法為法國司法體制所不容；另一方面，法國的市場經濟成熟穩定，過于技巧或投機性的權利行使方式難成氣候。

三、專利檢索評價報告

申請專利的發明必須具備相對于申請日之前的現有技術而言的新穎性和創造性。為審查新穎性和創造性，專利局對與專利申請相關的現有技術進行檢索和分析就形成了專利檢索評價報告。但各國專利局在數據庫的完備性和檢索工具的有效性方面存在差距，這就造成了專利檢索報告之間的質量差異。在絕大多數國家都要求絕對新穎性的情況下，只有高質量的檢索評價報告才能成為評價專利有效性的可靠依據。在法國申請國內專利的一個重要優勢在于，法國國家工業產權局出具的專利檢索評價報告是由歐洲專利局完成的，報告的質量很高，而且費用比直接向歐洲專利局申請的檢索評價報告所需的費用低很多8.法國工業產權局專利檢索評價報告收費500歐元，歐洲專利局收費1105歐元。，差價部分由法國國家工業產權局承擔。在歐洲的專利申請實踐中，很多申請人選擇先申請法國專利，以較低的費用獲得高質量的檢索報告，據以判斷專利的有效性，進而決定是否申請歐洲專利和國際專利。如果繼續申請歐洲專利或國際專利，法國國家工業產權局出具的專利檢索報告仍可以用于歐洲及國家的申請程序，歐洲專利局將免除檢索費。

專利檢索報告包括初步檢索報告、可專利性意見（opinoin on patentatibily）和必要時的補充檢索報告。初步檢索報告中載明與專利申請相關的在先技術，并根據相關度分為9類，比如，特別相關從而威脅到新穎性和/或創造性的屬于X類；明顯可以與其它文件相結合而構成相關文件的屬于Y類；構成背景技術或至少與一個權利要求相關的屬于A；相關的專利申請屬于E類。專利檢索報告一經做出，就會立即發送給專利申請人。當出現X、Y或E類文件時，申請人必須在3個月內9.該回復期限可以應申請人的要求而再延期3個月。回復國家工業產權局，要么論證相關文件不影響申請專利的新穎性和/或創造性，要么修改權利要求以繞過相關文件。如果申請人在收到初步檢索報告后修改了權利要求，國家工業產權局認為必要時可以再做一個補充檢索。從申請日或優先權日起第18個月，專利申請將與檢索報告一起公開在《工業產權公報》上10.實踐中檢索報告的公布通常會晚于專利申請。。該公開日起3個月內，任何人都可以向國家工業產權局提交反對授予專利權的意見，申請人可以對該意見進行答辯。審查員將根據檢索報告、申請人對檢索報告的答辯、第三人的反對意見和證據以及申請人對第三人意見的答辯做出并公開最終的專利檢索報告。只要不存在 《知識產權法典》第L.612-12條所規定的情形，國家工業產權局不會、也無權駁回專利申請。

可見，專利檢索評價報告既不構成對于專利申請的實質審查，也不具有法律效力，而主要是具有經濟和信息價值，即提供給專利申請人和第三人（尤其是競爭者）作為評價專利有效性的文獻參考。此外，法院是專利效力的主管機關，專利檢索評價報告中對于在先技術文件的定性和分級對于法官沒有任何約束力，這是權力分立原則的體現11.TGI Paris,22 févr.2006?:PIBD 2006,n°831,III,p.398.。

四、法國專利審查的周期和費用優惠

由于不進行實質審查，法國專利的審查周期相對較短。國家工業產權局在申請日之后4周至最晚5個月內將申請轉交國防審查，2至5個月內進行初步審查（申請文件形式、申請費繳納、申請客體屬于發明、分案申請、公序良俗等），7至9個月內發出初步檢索報告和可專利性意見（opinoin on patentatibily），申請人3或6個月內進行回復，第18個月公布專利申請和檢索報告，第三人可以在3個月內提交反對意見和證據，申請人在3個月內對反對意見提交答辯，國家工業產權局于第25個月公布最終的檢索評價報告，申請人支付專利授予費和公告費后，第27個月即行授予專利。

為鼓勵技術創新和支持專利申請，法國政府對于滿足以下條件的專利申請人免除一半的專利申請費用：自然人、雇員1 000人以下并且持有其25%以上股份的股東雇員人數也在1 000人以下、教育或科研領域的非盈利性機構。自然人申請人無需提交任何文件即可享有50%的費用免除，企業申請人應提出申請并在一個月內提交滿足上述條件的書面聲明即可，非贏利性機構則應提交主體資格證明。根據國民待遇原則，上述專利申請費用的優惠政策也自然無條件地適用于 《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的締約方和WTO成員方國民（自然人、法人及其它組織）。

五、他種專利權：“實用證書”和藥物“補充保護證書”

第2008-1301號法令之前，《知識產權法典》第L.612-15條允許專利申請人提出延遲建立檢索報告的申請，直至專利公告期第18個月。實踐表明，很少有申請人申請該延期，因為申請人需要借助檢索評價報告才能判斷申請的可專利性，進而決定是否進行歐洲及國際申請。而且，專利檢索報告的費用在今年大幅下降，申請人一般也不會有財務障礙。因此，第2008-1301號法令取消了延遲專利檢索報告的制度。如果專利申請人選擇不建立專利檢索報告，那么在提交專利申請的同時或自申請日或優先權日起18個月內，他可以書面方式要求將其專利申請轉變為實用證書（certificat d’utilité)申請。實用證書的授予條件和權利內容與發明專利相同，只是工業產權局不建立專利檢索評估報告，因而是不經任何實質審查就授予的權利。但在侵權訴訟之中，實用證書的所有人必須向法院提供專利檢索評價報告。1968年《專利法》的起草者設立實用證書的目的，是為那些很快就會被新技術淘汰的發明提供一種短期的保護。實踐中很多專利都是在第5年到第7年之間被權利人放棄，因而該法為實用證書選擇了6年的保護期[3]241-242。 實踐之中，實用證書的申請數量很少，因為，一方面，實用證書的申請費（律師收費和官方收費）并不比發明專利的申請費少，另一方面，最終，無論是許可、轉讓或者維權都還是要建立專利檢索評價報告。由此看來，法國專利法上的實用證書類似于中國專利法上的實用新型專利，區別在于前者既保護產品又保護方法，而后者僅保護產品，前者的保護期為6年，而后者的保護期為10年。

在藥物發明領域，由于新藥總要獲得上市許可（autorisation de mise sur le marché,AMM）才能進入市場銷售，而上市許可的試驗數據準備和審批過程會需要數年的時間。這在事實上縮短了藥品專利的權利人行使和享受其技術獨占權。因此，某些國家創立了藥品專利的補充保護制度以彌補專利權人的保護期損失12，法國1990年6月25日的第90－510號法律設立的藥物 “補充保護證書（Certificat complémentaire de protection,CCP）就是該制度的一種。根據該法律，在法國有效的任何藥物、藥物制備方法、藥物生產所必須的產品或該產品的制備方法的專利權人，如果其專利要用于藥品上市許可審批，那么，專利權人可以在該上市許可被授予后申請該藥物專利的 “補充保護證書”。該藥物“補充保護證書”賦予專利權人與專利權相同的獨占權，保護期為基礎專利（Brevet de base）到期日起7年或藥品上市許可授予之日起17年，以兩者中較短的期限為準。歐共體第1768/92號條例13.Council Regulation(EEC)No.1768/92 of 18 June 1992 concerning the creation of a supplementary protection certificate for medicinal products.在歐盟范圍內引入了藥物“補充保護證書”制度，由于歐共體條例在成員國有直接效力，法國的藥物“補充保護證書”制度就由歐盟的該制度所取代。根據第1768/92號條例，藥物基礎專利的所有人應在上市許可被授予后6個月內向成員國的專利審查授予機構提出“補充保護證書”的申請；如果上市許可的獲得早于專利的授予，則應在專利授予后的6個月內提出申請。因此，有效的基礎專利和有效的上市許可成為申請藥物 “補充保護證書”的兩個實質條件。申請“補充保護證書”的主體只能是基礎專利的所有人，當上市許可的獲得人與基礎專利的所有人不同時，上市審批機構應向專利授予部門提供相關證明14.CJCE,23 janv.1997,aff.C-181/95,Biogène Smith Kline:Rec.CJCE 1997,I,p.386.。條例所規定的藥物“補充保護證書”的權利內容和法國法的規定相同，但兩者在保護期上不同：條例的“補充保護證書”的有效期為基礎專利申請日至第一個上市許可的授權日之間的期限減去5年，但最長不能超過5年。此外，歐盟第1610－96號條例及歐洲經濟共同體第610/96號條例設立了針對植物藥物的“補充保護證書”，申請條件、權利內容和保護期限與針對人和動物藥物的第1768/ 92號條例相同。

結語

法國專利申請和審查程序的最大特點在于其實質審查的有限性，國家工業產權局僅對明顯不屬于發明的客體、明顯屬于不授予專利的發明及明顯缺乏新穎性的發明申請予以駁回。因此，通過國內申請程序很容易獲得法國專利。盡管沒有嚴格的專利授予條件審查，但法國政府委托歐洲專利局做出的專利檢索評價報告可以成為專利權人及利害關系人評價專利權效力及價值的有力依據。加之法國政府對于專利檢索報告的財政補貼以及申請費用的減免政策，很多發明人選擇先申請法國專利，進而根據檢索評價報告決定是否進行歐洲及國際專利申請。他種專利權中，實用證書制度類似于中國的實用新型專利，而藥物的“補充保護證書”制度則為藥品研發和生產企業提供了必要的延長保護。EIP

[1]FrédéricPollaud-Dulian.Brevétabilitédesinventions:Etudescomparativesde jurisprudence, France–OEB[M].Litec,1997.

[2]A.Chavanne et J.Azéma,Le nouveaurégime des brevets d’invention (Commentaire de la loi du 13 juillet 1978)[M].Sirey,1979,n°88.

[3]J.AzémaetJ-C.Galloux.Droitdelapropriété industrielle[M].Dalloz,6e édition,2007. 12.如美國、日本等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