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亦幻蝎子溝

苦 茶

在我們國家所有森林公園的行列里，大約還沒有像臨城縣蝎子溝這樣，名字如此生猛嚇人的。蝎子溝，是否盛產蝎子?否。蝎子肯定有，但不會比其他地方更多。蝎子溝得名，來自其地貌。人說，若在高空俯瞰，蝎子溝，活脫是一只頭東尾西的蝎子，頭部是小天池，軀干是太行山逶迤而過時分支的幾座奇峰，三峰山、金鑾山、寺臺。它的螯，是幾條小溪流，它的足，是對稱分布的幾個細瘦的小村莊。

蝎子溝，藏在臨城西部深山，太行山腳下，一向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十年前，臨城人說起來，那還是一個人煙稀少的地兒。在路上走，多半天不見人，信目望去，除了山是樹，除了樹是河，除了河是石頭，一小片一小片的莊稼地，一屁股坐上去，就基本坐嚴實了。地不顯眼，壘砌地邊的石頭顯眼，一行行一列列大大小小齊齊整整，是精工細作的藝術品；再聽聽，耳朵支棱了半晌，聽不見人語，除了風在唱，就是水在流，除了水在流，就是滿林子的鳥鳴，烏鳴被誰指揮著一樣，忽然集體沉默，那種寂靜，讓你心驚。你走啊走，恨不能將那鳥兒獸兒的招來，說說話。

再往前推五十年，蝎子溝，簡直是柴禾庫。山外的人，沿著繩一樣的迢迢小道，到蝎子溝打柴。那里，漫山遍野的樹啊，山楊，樺木，櫟樹，核桃楸，黃櫨，漆樹，槭樹，萬木鉆天，蔭天蔽日。山里人實誠，砍柴只揀那旁逸斜出瘋長的枝椏。邊砍邊植，蝎子溝的林子，不但不減少，反倒蒼茫如海，是太行山最綠的地方之一。

我姥姥家與蝎子溝，一山之隔，或者，就在蝎子溝的輻射之內。那時候，我娘頭上包塊家織布的毛巾，肩上搭著墊肩，芙姿颯爽，跟著大家翻山越嶺挑柴禾。我娘說，金鑾山懸崖上那棵“松樹王”，五十年前就是那么粗，那么旺；小天池原始森林地面的松針，從來就是那么厚，那么軟。走在老林子里，感覺踩在褥子上一樣，松軟軟暄乎乎；人過去了，腳底下飄起一陣松香。她說，那時候，野豬多，野雞多，獾多。野豬那家伙，兇，叼走人家的豬，被人追趕，還不放棄，人跟它搶奪，它一邊往后倒退，一邊拼著命不松口、獾總是傻乎乎地瞪圓了眼，直立著，你看它它也看你，等老大會兒驚覺過來，背轉身哧溜一下沒了蹤影。

我娘還講過樵夫救狼的故事。一個到蝎子溝打柴的人，晚歸，遇狼，驚恐得很，想躲開，那狼蔫頭耷腦，卻再三逗轉，屢屢攔截住他。樵夫絕望了，說：“狼啊，看來你是吃定我了。干脆，我不動，你就動口吧!”那狼搖搖頭，大嘴巴一張一合似要說話，樵夫看清了，狼是出問題了，大嘴張得開，合不攏。他走上去，掰開狼嘴，從喉嚨里取出一根卡著的骨頭，說：沒事了，走吧。那狼前腿跪地，拜了一拜，轉身遁去。次日黃昏，狼又蹲在半路，嘴里叼著一支小孩的手臂；不吃，等他。樵夫大驚，想了想，懂了，狼是以它自己的方式報恩呢。樵夫哭喊，“狼啊，我不用你報答，你不禍害人就行啊!”那狼又拜一拜，走了。之后，每當樵夫打柴路過，狼都會送來野兔、野雞之類野物。那狼報恩一直報了許多年。

這故事，可讀出人心的淳樸。蝎子溝的狼都會報恩，那該是一個怎樣祥和的地方?

果真祥和。山旮旯的人，心眼實在，實在得跟他們依傍的大山一樣，不帶一點孔洞的。村子里，一家來了客，全村子人跟著高興和熱鬧，來串門子問候的，邀請家去吃飯的，好半天不斷頭。任你是認得的不認得的，進山口渴了去討口水喝，主人家都會加上滿滿幾勺子蜜，蜜是野蜂蜜，甜得你嗓子眼發辣；你正嘖嘖咂嘴兒呢，抬頭處，眉眼盈盈，笑問：再來一瓢不?

不了，不了。一瓢兌了蜜的山泉水，早把心給甜醉了。如果留下吃飯，也是貴客的待遇，他們天生沒有提防的心理，對誰都是和善的。一個大海碗，冒尖一碗手搟面，腌豬肉打鹵，看不出有啥特別的。你吃吧，挑了幾筷，露出藏頭藏腦幾個荷包蛋，悄悄臥在面條下面，打著埋伏呢。一碗面，面條沒多少，上頭腌肉下頭雞蛋，這是蝎子溝人待客的禮數。山外的人弄不通，蝎子溝人怎么會這么實誠?猜測是，他們避居深山，天長日久見不到一個稱之為客的人，稀奇唄。

近些年，各地興起了生態旅游。蝎子溝，也一下由幽貞獨處的深閨美人，成為大眾眼里的寶貝。它的林濤云海，奇峰怪石，四季香花，飛瀑流泉，都成了有價值的資源。幾條溜光的水泥路，從山外伸進來；很多衣著鮮亮的游人，呼啦一下子從各個地方涌進來，爬山的爬山，度假的度假，科學考察的人也來了，因為，這地方，純粹就是一個生態園子，野生動物多，國家一級二級的都有；植物種類多，百年古樹2000棵，千年古樹也不少。還有嶂石巖地貌景觀，這都夠那些專業人士青睞有加的了。

你看，來的客人三教九流。蝎子溝的地面上，農家客店、山間賓館轉眼之間遍地長起來。青石房，柴火鐵鍋燉野雞貼餅子的本色生活不缺少；巍巍高樓，八大萊系各呈特色的時尚元素也很多。山里人見生人不稀奇了，待客卻還是以前那樣和善熱誠。可見，一方地面有一方地面的性格，淳厚的風氣，是一種久遠的積淀，是一種文化，文化會衍變，但不是人力一下子就可以改變得了的。

而那秋風一漫，蝎子溝滿山黃櫨，酡顏向人，一片紅紫爛漫燃紅了天，你把什么疑問都忘了，只知道，那時節的蝎子溝，真稱得上“八百里太行，紅葉最美的地方”了。投入地陶醉一次吧，還有什么說的呢?

(責編：孫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