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坤 張善密
(大連理工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4)
要探討商法價值目標的問題,首先應該對法的價值下一個定義。從哲學意義上講,價值是一個表征關系和意義的范疇。首先,它反映的是人與外界物質,即自然、社會之間的某種應然與實然的聯系,揭示了人們實踐活動的目的與動機。其次,價值也是用以表示事物所具有的對主體有意義的、可以滿足主體需要的功能和屬性的概念。[1]而作為法的價值與哲學、經濟學、一般生活的價值又有不同的含義與理解,具有其矛盾的特殊性。因此,法的價值是以法與人的關系為基礎的,法對于人所具有的意義,是法對于人的需要的滿足。公認的法律價值包括正義、自由、效率、秩序、安全等,商法作為一個獨立的部門法,有自己獨特的價值,其價值目標應該定位于效率和安全。因此本文試圖從效率與安全的關系以及平衡的視角對商法價值目標進行研究,以期對我國商法價值理論的研究和商法領域的司法實踐有所裨益。
有關商法是否為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問題,法學界有不同觀點。較為主流的觀點有兩種:一種觀點主張民商分立,認為商法是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第二種觀點主張民商合一,認為商法屬于民法,是民法的特別法。[2]隨著制定民法典計劃在我國塵埃落定,民商之爭在我國已漸趨式微,民商合一的體例已成定局,但是絕不能因此否認商法獨立存在的價值,即其存在的客觀性。商法作為一門獨立的法學學科,目前已經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無論是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無論是奉行民商合一還是民商分立的國家,當代世界發達國家,絕大多數都已經將商法視為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都設有商法學這一個獨立的法學學科。在現代社會,商法的客觀性、規范的專門性以及它的概念的準確性都日益增強,它的普遍性、一般性和一致性日益克服地方差異,權利互惠隨著契約機會的增多而日益重要,整體性也變得明顯。
在此情況下,不確定商法價值目標,就會使基本原則、概念以及規則難以在更高的程度上達到契合,難以向更抽象的層次拓展,就會使立法、執法、司法活動缺乏合理的價值定位而迷失方向。研究商法獨特價值的意義在于:第一,確立商法對于現實社會的獨特作用或功能,從而使商法得以與其他法律部門相區分;第二,當商法所追求的多重價值之間發生沖突時,立法者應當作何種價值取向選擇。
商法有自己獨有的區別于其他法律部門的價值。作為私法,商法不像公法那樣在秩序價值中放入最大的砝碼;作為帶有公法傾向的私法,商法價值與民法也不盡相同。商法也應具有公平與正義這一法律所具有的最普遍的價值;作為具有公法化傾向的私法,也以保障商事交易的安全、維護商業活動的交易秩序為己任。可是在這一切價值之上,最能體現商法價值目標的應該是商法的效率和安全價值,而且是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價值目標。與民法更多的關注公平、正義價值,經濟法更多的關注社會整體利益不同,商法更多的是關注實現商事主體的營利,即實現整個社會的經濟效益。
首先,效率的定位。“效率”一詞來源于經濟學,它的經濟學含義是投入與產出的關系,即用最小的成本,獲得最大化的經濟利益。當然,作為價值領域的核心概念,“效率”在其他領域也有闡述。比如,在倫理學中,“效率”指向功利;在資源配置方面,效率原則要求優化資源配置,促進資源由低效率利用向高效率利用轉變;在收入分配方面,效率原則意味著在對一切產品和一切由人們創造出來的價值物進行分配時,必須考慮以何種分配方式更有利于調動合作者的積極性,有利于使分配本身成為擴大再生產,創造更多財富的調整機制。但是,定位于商法之上的效率,應該更多注重促進商業主體交易行為的增長,注重商業行為的盈利本性。原因在于:其一,取決于市場經濟的本質,市場經濟是以效率為本質的經濟形態,社會經濟發展的主題是最大限度地優化利用資源。其二,源于交易的本質,市場經濟是以利益為目的的交換經濟,交換產品只是手段,借助交易追逐利益才是市場主體進入市場的根本目的。[3]
其次,安全的定位。效率固然重要,但法律的價值同時也在于維持一種安全的態勢。正如臺灣學者張國鍵稱:“商事交易,固貴敏捷,尤須注意安全,如果只圖敏捷,而不求安全,則今日所為之交易,明日即可能發生問題,甚至于遭受意外之損害。”[4]安全也是價值領域的核心概念,具體表現為法律所追求的正義、效益、自由和秩序等價值都以安全為前提,沒有安全的保障,則其他價值就難以實現。而這里所涉及到的,主要是交易安全,即交易行為本身之安全。交易中交易主體對其交易行為有確定性期待,其行為不會因為當事人的任性而長期處于效力不穩定的狀態,交易安全具體表現為交易的有序性,它是當事人最大限度地實現其利益的前提,也是社會經濟得以高效運行的前提。商法對于安全價值給予特別的關注,這是由兩個因素來決定的。其一,商法堅持效率優先,商事主體從事商事交易,目的旨在營利,除了通過簡便、迅捷等方式交易之外,還會不惜動用一切手段以便達到營利的目的,如果忽視了對交易安全的保護,商業社會將很快陷入混亂和無序,營利性要求無法得到滿足;其二,現代各國逐漸改變了私法領域的自由放任主義,轉而采取必要的措施對其適當予以干涉,即私法公法化的傾向,其目的是關注社會公益,以便維護社會安全。
作為商法的兩大價值目標,效率與安全都因其具有獨特的品格和無可替代的作用而獨立存在。二者是維護商法地位的價值工具,是協調商法內在矛盾、為商法發展指明方向的價值。但是,對于它們之間的關系,應充分協調與平衡,以便更好地安排商法制度。
首先,安全為效率提供制度前提。安全的價值觀通過規則而實質化,從而使各種交易行為能最大程度地依法而為,而這些內含安全的規則來源于商事實踐,蘊涵著豐富的實踐智慧,這樣,就能使人們的交易行為有確定的預期,從而避免大量無謂繁瑣的調查,節約了交易成本。
其次,安全為效率創造更廣闊的生長空間。效率的獲得,需要各種條件的綜合運用,其中,安全因素至關重要。沒有安全,效率增長缺乏外在的穩定秩序,效率的穩定缺乏內生的平衡,就會使得效率的增長難以達到更深遠的空間,最終成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再次,效率為安全提供物質基礎。效率的擴張,會使社會財富穩定增長,這其中既包括物質財富也包括文化財富,財富的增多為社會公平提供了物質基石,從而有助于安全的實現。
最后,安全價值和效率價值相互傾斜。現階段我國商事交易的不確定性風險因素還有很多,商事主體自身內部體系還有待健全,商事法律中應當偏重于對商事交易安全的保護。但是,隨著商業市場的逐步健全,商法價值的總趨向,還是應該逐漸向效率價值方向傾斜。商法中的安全價值往往通過憲法、民法等基本法已經給予了較為寬泛的保護,而唯有交易之效率價值,才是真正體現商法根本特性的價值,因而也就成為商法中最重要的價值。
作為商法核心價值,商法自身的存在與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商法價值的二元性特征。所謂二元性,即效率與安全之矛盾性。商法作為一個營利性、技術性、操作性較強的法律部門,其核心價值體現為保障商事交易安全和促進交易效率。但是,自古以來,法學者們對于交易安全與交易效率,實質公平與程序公平誰更優先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歇。這是因為對效率的追求不可避免地產生出各種各樣不安全的因素,因為效率與公平往往處于深沉的張力之中。[5]沒有效率的安全是無價值的,沒有安全的效率也將時刻使法律處于危險的狀態。從我國現行立法和具體制度看,安全與效率的矛盾沖突是十分突出的,大體上表現為過分注重安全價值的保障,而對效率價值重視不足,這也是我國商事法律不成熟的一種表現。國家積極介入私法領域的商事活動,為交易人擔當風險規避責任,保障其財產安全固然重要,但與此同時,商事主體交易自由,商事交易的敏捷、高效就必將受到限制。
從以上論述可知,效率與安全既有矛盾沖突又有和諧統一,擇一而用只能是破壞商法自身的性質,實為不智。可取之道應該是在共存的前提下,使兩個目標在商法的范圍內各顯特色,又使沖突降到最小。作為一個獨立的法律部門,商法的價值目標應該是效率優先,兼顧公平。
首先,突出商法效率的價值目標。具體應該做到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在商事立法上,應大量采用任意性規范和彈性規范。法律對交易者應該給予必要的指導和提示,而具體交易條件和交易形式由商事主體自主決定,這樣,既不使交易行為脫離國家的管理,又完全體現了盈虧自負的原則。第二,充分尊重當事人的意見自治。促進效率的一個最基本的辦法就是貫徹自治原則,在商法中的集中體現就是商事契約自由,包括是否締約自由、內容自由、解約自由和方式自由等。當事人對交易的信息掌握越多,意志越是自由,就越能夠更好地發揮主觀能動性,從而謀求利益的最大化。因此,商事法律,如公司法、票據法、保險法中規定了大量的任意性規范,由商事主體按照自己的意愿決定有關事項。第三,實行短期時效主義。商事交易的短期主義就是指法律對于基于商事交易行為所生成的法律保護期間特別給予縮短,從而迅捷確定其行為之效果,以促成交易之迅捷。例如,各國商法對于商事契約的違約求償權多適用2年以內的短期消滅時效,對于票據請求權多適用6個月至4個月甚至2個月的短期消滅主義。第四,確定交易定型化原則。交易定型化是保障交易迅捷的前提,包括交易形態定型化和交易客體定型化。所謂交易形態定型化就是指商法通過強行法規則預先規定若干類的典型交易方式,使得任何人或組織,無論何時從事該類交易行為,均可以獲得同樣的法律效果;所謂交易客體的定型化主要是指交易客體的商品化,即交易之客體屬于有形物品,則給予其統一的規格或特定的標記,使交易者易于識別商品,從而實現效率。第五,實行權利的證券化。為了加速商品的流轉和權利的讓渡,商法應該采取權利證券化制度,即當交易的客體為無形的權利時,則通過一定方式將權利證券化,證券的流通實現權利大轉移,從而簡化權利轉讓程序。第六,確立行為的要式化。在商法領域,雖然也強調合同自由,但對于合同性商事行為,在很大情況下采取了要式主義的要求,其原因在于,雖然契約自由有利于契約迅速完成的功效,但在商事活動領域,商事行為具有大量性、反復性和統一性。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商事契約無固定款式而完全由當事人自由協商,不但不符合經濟原則,而且易生分歧。
其次,商法應注重對安全的維護。畢竟,商法的安全價值是其他價值得以實現的前提。近代國家受社會本位法律思想影響,對于私法關系逐漸改變了以往的自由放任主義,而采取了積極的嚴格干涉主義,從而使作為私法的商法已有公法化的趨勢。為了確認交易行為的安全與秩序,商法應確定以下原則:第一,強制主義原則。又稱“干涉主義”,它是指國家運用公法手段對于商事關系施以強行法規則,這一規則主要體現在:首先,現代各國商法多通過商業登記、消費者保護、商業壟斷限制等一系列規則,均體現了國家干預和宏觀調控職能;其次,現代各國的商法日益偏重于使用強行法規則對商事活動加以控制;再次,通過強行法律條文對某些商事行為予以嚴格規范,任何交易當事人都不得任意加以變更。第二,外觀主義原則。外觀主義是指以交易當事人行為的外觀為標準來認定商事交易行為的效果,對此,德國、法國學者將其稱為“外觀法理”,英、美、法、中稱為“禁反言”。外觀表示與真實意思可能不一致,依據外觀主義,交易行為完成后,出于對交易安全保護的目的,原則不得撤銷,如果允許當事人在外觀表示與真實意思不符而撤銷其交易行為,則顯然不利于交易關系的穩固,危及交易安全。第三,公示主義原則。在涉及公眾或多數當事人的場合,商法實行公示原則,要求將有關事實公諸于世。公示的方式,一是登記,二是公告。登記時將有關重要事實和相關文件記載和保存于法定登記機關,供利害關系人隨時查閱。公告是通過一定媒介將有關重要的事項及事實性向公眾發布。第四,嚴格責任主義原則。民法中的民事責任歸屬實行過錯責任主義,而商法對于商事責任則采用嚴格責任主義。所謂嚴格責任主義,是指在商事交易中,不論債務人有無過錯,都應該對債權人負責。現代商事活動,一方面規模大且繁雜,另一方面又主要依靠少數人負責,如果適用過錯責任原則,則可能危及交易安全,因此,各國商法均實行嚴格責任主義。
商法作為一個獨立的部門法,有自己獨特的價值目標,商法的效率優先、兼顧安全的價值取向與當今時代的發展要求是相適應的,我們要認識到商法的價值,認識到其存在的必要性和有效性,在其價值的指引下制定切實有效的制度,讓商法與民法、經濟法共同為國民經濟的發展保駕護航。
[1][5]張文顯.法理學(第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92.246.
[2]梁慧星.民法總論(第二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2.
[3]盧以品.安全與效率的平衡——論合同法價值目標[J].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00,(1):12.
[4]張國鍵.商事法論[M].臺北:三民書局印行,198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