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訪齊

○薩本介

□齊白石是在寫“真”。

□聊天，齊白石的畫給人一種聊天的感覺。

□寫東西就是“自言自語”，畫畫也是一種“自言自語”。不是心里話不成，用的不是自己的言語也不成。

□人不能過分相信自己的眼睛。

□齊白石用自己的一生，改變了傳統繪畫的套路。不僅是眼睛的事兒，也不僅是書上傳授的事兒，是自己以所感直接切入的事兒。

□藝術還是要眼、耳、鼻、舌、身、意，一塊兒上。

□直悟與接受書本導向是兩種根本不同的認知方式。

□樸實、本分、厚道是特別重要的東西。

□能的階段千萬別急于表達自己。

□人要自信，但不可以自滿。藝術是在比“潛泳”，看誰潛得深。

□看畫要跳出“我”來看，畫畫要找到“我”再畫。

□筆墨代表了形、質、境，怎么說等于零呢？筆墨要看誰來駕馭，如果結構是實的時、空、境，筆墨便是虛的時、空、境，兩個時、空、境揉一塊兒有了關系，才是好畫。

□寫是速度問題（快、慢），提、按是空間問題（輕、重），兩者都是虛實關系，加一塊兒就是時間、空間。

□寫這個概念，在審美上容易忽視了感，而偏重了理。

□點點兒是個立體活兒，是平面里筑空間，空間里有“內容”。

□寫字是在空間里頭穿梭。

□寫生容易屈從客觀，創作又容易臆造主觀。

□用心作畫，走的是記憶。記憶是經過你“處理”過的虛實。

□自從突出了寫，客觀便被冷落了，這是寫的必然，也是寫的麻煩。

□耍——就是眼、耳、鼻、嘴、手、意都沒對著心，“能”占了上風。賣弄占了上風，是將自己賣給了“名利場”。

□形上傳感，形上說理是一回事。一筆里頭能傳感，一筆里頭能說理又是一回事。感和理，形和質要通。感有時候不講理。

□欣賞就是發掘人家的優缺點，是各自異同的發現、互動。

□一出現構成——實轉虛就方便了，物質轉概念，具象轉抽象，概念理直氣壯地偷換了真情實感。

□謝赫六法今譯：氣韻生動——傳感；骨法用筆——氣質；應物象形——概括；隨類賦彩——外飾；經營位置——構成；傳移模寫——關系。

□教學是巨大的托管機構。學的僅僅是可以量化的那部分知識。感覺就不好量化，但又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事兒。農耕講究一種模糊的量化，相對的量化，“少許”便是一種量的別稱。

□生活里的東西，生發的東西多，“之間”多。

□圈養——學這個專業，干這個專業，一輩子沒離這一行。

□能，賣弄是耍，而有意不好好畫，也是耍。

□耍就是不把事兒當回事兒，耍也是不把別人當回事。玩世不恭，最終是沒把自己當回事。

□齊翁反復強調：寫生復寫意，寫意復寫生。

□形而下里一定得有形而上的魂，形而上里邊也一定得有形而下的形。形和魂是一回事兒。

□詩人的畫里、筆道里、墨韻里豈能無詩？！

□齊白石佩服的兩個人，徐青藤是把神經末梢的感傳給你，八大山人是把內力和智慧加持給你。齊從他倆那里悟的是“傳真”。

□把寫固定成法，是出了岔。要把真情實感融進你的寫。

□不出奇而耐看，里頭就有了超時間。

□畫畫主要是通過形表述你對客觀的認知見解，書寫主要透過“一”折射出你的主觀境界。

□李安曾說：人的屬性比文化的屬性更重要。

□名和利是儒的一個陷阱，也是藝術的一個大陷阱。

□董其昌硬把畫分成了南北宗，他原想把虛實關系弄得比較禪，結果他自己嘴上貶的，手上追的一具體就打架。當時沒人敢質疑他，到了徒子徒孫問題全找上門來了。

□禪也有空禪的危險。

□看畫如果以眼為主，便陷在了視覺里頭。不用耳、鼻、舌、身那是忽略了更多感，忽略了心。

□一件作品其實就是作者的外化，就是你這個人。筆墨不管形象的、抽象的，也是你這個人，是作者內心更深層、更精確的外化。

□小畫比較容易把握。畫一大，超出了儲備，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視覺沖擊畢竟還是視覺小圈子的事。感覺的沖擊是多方位的震撼，強烈、深厚，而且復雜，比的是作者的內存和氣場的大小。

□大巫見小巫，還是小巫見大巫。看問題的方式檢驗你的心大小、氣大小、場大小。

□物質——精神，精神——物質，要來回打，打來回。

□藝術不是實，藝術也不是虛，藝術是虛實之間；藝術不是時間，藝術也不是空間，但藝術說的正是時間、空間之間的關系。

□虛和實的關系，問題一般容易出在實上。

□齊的畫透出他木匠出身的特殊經歷。

□有些好品質是天生的。

□齊玩兒的是很多很多的“中間”，玩的是這中間很寬很寬的“縫兒”。

□文干擾“真”，文干擾人性，儒左右社會，主觀入侵客觀，基本上是一部人大于自然的歷史。

□形而下，重視覺；形而上，重感覺。形而上下就是精神和視覺攪和一塊兒的事。

□有沒有人味？有沒有人氣？是人事兒的標準。

□作者與觀眾層層虛，層層實，層層上邊點兒對點兒。

□人生的過程一直是一個“跳圈”的過程。

□較勁，還是世俗之心、功利之心在作怪。

□有心到，術不到的；也有術到，心不到的。心格和術格都有假。

□文人畫是儒的成份大了，道釋儒比例失當。

□繪畫是點染與“寫”之間。

□心在哪兒，筆就在哪兒；筆在哪兒，心就在哪兒。

□實中有虛一般比較容易做到，虛中透實就難了，虛里頭難拿捏準自己。

□過程實，心就松，目的沒達到，心總放不下。

□好畫全一樣，壞畫各有各的毛病。

□齊白石像手藝人一樣，精心地策劃過繪畫得一步一步怎么走。一項一項按部就班地做到，做到之后又一樣一樣地放下，只有兩樣一直堅持到最后，就是真和誠，沒別的。

□實的真和誠是做人的真誠，虛的真和誠是作品的真誠。

□真和誠就是——知足知不足，無為無不為。

□一下兩下的真，比較容易達到，難在你能把真固定多長時間。畫畫其實就是在比“剎那真”的短長。

□不是我們在“畫”畫兒，是畫兒在“畫”我們。

□能似不能，一種更大的“之間”。永遠虔誠地對天，永遠虔誠地對生命。藝術家就是把你的那點敏感貢獻給世界。

□文化既是一種人性、人格的總結，又是一種人性、人格的異化。

□文化與純真是對頭。

□齊白石是把文人畫的寫和理恢復成心和感的人。

□文化顛倒了的歷史，被齊白石顛倒了過來。真又重新開始在每個人的心里生根。

□齊老爺子的崇拜者們，還沒有人活到齊爺爺那么純真。

□聊天也是一種讀書。不但齊這一輩子是本大厚書，我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