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誰“偷走了我們的蛋糕”？

■/丁建兵

究竟是誰“偷走了我們的蛋糕”？

■/丁建兵

1978年，我們從農村開始逐漸面向城市進行了全國性的資源重新分配和調整，“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確定了“先富帶動共富”的策略，逐步形成了出口導向型的經濟發展模式。然而，這一模式經過30多年的發展，在獲得巨大成功的同時，弊端和問題也逐漸顯現，最重要的標志就是：花費了巨大的資源和環境代價，卻沒有共同富裕起來。“究竟是誰偷走了我們的蛋糕——勞動成果？”變革派與維持派進行了長達數年的爭論，2007年肇始于美國的金融危機終于給這一爭論畫上句號提供了契機。

“出口導向”終究“吃力不討好”

中國自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逐步建立了一個以低工資、高就業，低消費、高積累，高經濟增長、低福利增長，高貿易和資本順差、高外匯儲備、高資源消耗、高環境污染為特征的經濟增長模式。然而，這一模式已經到了不得不改變的地步，尤其是全球性金融經濟危機帶來的后續反應，讓這種模式再也難以為繼。

中國實施刺激經濟的擴張性政策，使經濟較快止跌回升，在世界率先走出谷底。但因大規模投資帶來的潛在生產能力過剩、經濟結構失衡、貿易保護主義上升對中國產品出口的制約等問題卻更加嚴重。

2009年，國家加快用擴大內需手段彌補嚴重受損的出口，比如推出的“家電以舊換新”、“汽車下鄉”等措施。但這些都是臨時性措施。現在比較一致的看法是，因貿易糾紛、外國制裁，沒辦法出口了，所以要轉換。但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們要認識到，過去的模式本身就存在弊端。過去的模式并沒有帶來人民生活的同步增長。數據可以說明問題：2009年比1978年實際GDP增長16.9倍，年均增長9.76%，成為同期世界經濟增長最快的國家。2009年名義GDP總量折合美元49090億元，接近第二大經濟體日本的50849億美元。然而，人民生活水平增幅卻遠遠落后于GDP。城鎮居民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長49倍，農村居民家庭人均純收入增長37.6倍，扣除物價上漲因素，實際增加只有7.95倍和7.61倍。這說明，現有模式如果不改變，它可能成為制約未來經濟持續穩定發展，特別是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重要障礙。

外向型經濟成“最危險經濟”

客觀地說，出口導向型的經濟模式是一個歷史性的概念。改革之初，中國經濟發展水平低，競爭力差，資金短缺，裝備落后，人口眾多，就業壓力大，實行高增長、低工資、高就業的戰略是必要的和可行的。但其弊端則同樣不可回避。

其一，對國際市場依賴過多，高價進口大量能源、礦石等，需要巨大的國際產品銷售市場承接，易受全球經濟波動沖擊。2009年全球GDP增長率為－1.06%，全球出口下降22%，中國2009年出口下降16.0%。

其二，大量高污染、高能耗、低附加值的產品加工出口，污染環境，消耗能源，不利于中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2008年中國鋼產量達5億噸，占世界粗鋼總產量的38%。同年凈出口鋼材4578萬噸，超過第五大鋼材生產國德國的總產量。如果以噸鋼綜合能耗680公斤計算，2008年凈出口鋼材消耗能源就達3113.04萬噸。而實際消耗遠超于此。中國2008年萬元GDP綜合能耗0.948噸標準煤。如果以此作為出口商品的平均能耗，2008年約2萬億元人民幣貿易順差，則意味著間接出口近1.9億噸標準煤，約占當年國內總能耗的6.7%。

其三，盡管出口增長，但大多數企業為外資、合資或貼牌生產。企業貼牌生產，低價出口，獲利甚微，缺乏可持續發展能力。2008年中國出口14285億美元，高新技術產品僅占29.1%；外商投資企業占55.3%。僅紡織服裝一個行業，出口額已占世界總額的1/5，但自主品牌只占10%，其余90%均為無牌、貼牌和定牌出口，基本上沒有一個真正在世界上叫得響的服裝品牌。

巨額財富被廉價輸往國外

為了獲取低價出口的競爭優勢，長期實行低工資政策，特別是大量廉價地雇傭農村勞動力，不利于人民生活水平和勞動力素質的提高。從總量看，我們創造了巨大的財富，可是勞動者在創造大量物質財富的同時，并沒有能夠充分享用這些財富。中國城市職工平均工資2008年僅為美國非農部門平均工資的13.2%。那么這些財富到哪里去了呢？

首先，在出口導向型發展模式下，伴隨GDP高增長的是以低工資報酬創造的大量物質財富在非等價交換中向國外流失。比如在美國就有個奇怪的現象：美國城市消費價格指數及其主要分類指數增長較低也較穩定，上世紀80年代以來保持穩定上升趨勢，但服裝價格指數卻在90年代開始逐步脫離CPI而走平，進入21世紀后則開始下降。2009年比1999年城市CPI上漲28.3%，而服裝價格指數卻下跌8.3%。這個跌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中國大量的廉價服裝賣給了美國人。美國人一打一打買回去，穿一次不洗就扔掉了。中國的廉價商品維持了歐美發達國家奢侈的消費，甚至是浪費。

其次，大量出口和引進外資積累的巨額外匯儲備，只能投資于美國國債和其他國外資產，對外投資的低收益和外匯貶值，導致損失極大。2009年底中國的外匯儲備已達到23991.52億美元，相當于當年GDP的48.9%，為月度進口總額的27倍。全部外匯儲備如果以美元資產計，按特別提款權折算，粗略估計2001年至2009年的貶值累積損失折合人民幣達1.5萬億元；如果按50%為美元資產計，美元貶值的累積損失也高達0.75萬億元人民幣。

同時，購買美國國債的收益也不抵外資在中國的投資回報率。2009年12月，中國持有美國國債7554億美元，按2009年美國10年期國債3.88%的收益率計算，收益僅293.09億美元，不及外商投資收益的1/4。1984—2008年金融項目和資本項目累計凈流入資金5910億美元，按22%的投資回報率計算，2009年外商投資收益至少為1300.2億美元。

定價計價混亂擋住了消費

一個奇怪的現象是，定價“內外有別”，出口產品的價格比內銷的還低，不少人都熱衷于從國外帶回這些“中國制造”。我們常常可以聽到外銷的主要理由是內需不足。但為什么內需不足，因為大家不愿消費。為什么不消費，因為要儲蓄。為什么要儲蓄，因為住房、教育、醫療、養老等需要大量的錢，人們必須進行預防性儲蓄。而其中房價上漲帶來的住房支出，大量擠占城市居民的其他支出。

由于我國房價并未計入CPI，而食品卻是CPI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食品一漲價就拼命壓，住房卻怎么漲都沒關系。實際上，城市居民的錢絕大多數都到住房里去了，其他消費就沒錢。

房價暴漲誰獲利？首先是地方政府。2009年全國土地出讓收入1.42萬億元。其次是房地產商，包括外國房產商。再次是國外投資者和國內有錢人。造成嚴重的社會分配不公和資源浪費，也擠占了正常的投資和消費資金。

長期以來我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經濟增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當年實行低工資、低價格、高出口，是因為那時候我們沒資金和技術，只好靠低價出售給國外，然后賺取外匯，然后再購買國外先進的技術和設備來提高生產。那是一個迫不得已的選擇，是為了發展做出的犧牲。但這只是一個階段。這個階段過去后，再繼續下去，就導致了極大的福利損失。我們需要思考，30年間，我們獲得的與我們付出的是不是成正比？現有的經濟發展模式是虧本的買賣，而且虧本也走不下去了。全世界針對我們那么多刁難式的反傾銷就是明證。

出口退稅蛋糕分錯了對象

從國際輿論來看，中國巨大的財富損失并沒有得到歐美國家的認可。相反，歐美國家還認為我們的出口造成了他們的危機。這說明犧牲我們讓歐美國家過揮霍浪費的生活的模式，是吃力不討好。而在國內，這一模式帶來的危害更加嚴重。一方面，為了擴大出口，企業不是努力提高產品的技術含量和培育自主品牌，而是使勁壓低工資，借以維持自己的勞動力成本和產品價格競爭優勢。另一方面，國家為了維持出口的價格競爭力，采取出口退稅政策，用國內老百姓的稅收去補貼外國人，國內需求再進一步受到擠壓。這種惡性循環，導致中國的城鄉差距、東西部地區差距繼續擴大，居民最終消費比重已從1980年的50%多，下降到2007年的35%（美國從上世紀60年代的60%多上升到1997年的70%多，日本也在50%以上）。如果把出口補貼取消，補貼給中國農民、城市窮人，讓他們去買中國產品，企業不照樣有銷路、有市場嗎？但對中國老百姓的意義就不一樣了，這是個本質的差別。提高居民消費水平，是轉換經濟發展模式的根本目的和基本著力點。

廉價勞動力優勢其實是極大的資源浪費。我們已經具備了讓大家共同富裕的能力，如果還要走讓少數人富裕這條道路，是走不下去的。窮人富起來了，同時也讓富人增添了財富。因為富人的產品有了更廣闊的市場，可以獲得更多收益。

如是看來，以保持就業為借口采取出口退稅等舉措促進出口，是我國經濟發展中的一大損招。

轉換發展模式說難行更難

經濟模式轉換的關鍵是啟動內需。啟動內需的根本著力點，必須放在提高居民最終消費水平而非投資和政府消費上。為什么中國的最終消費上不去，經濟發展長期依靠投資和出口拉動？癥結就在于國民收入的分配特別是初次分配的不合理。同時，還要增加社會保障方面的投入，解決居民的后顧之憂。

現在的問題是，一提到經濟模式轉換就講產業結構調整，這不太準確，有些偏離方向。產業結構調整，從原來低附加值向高附加值轉換，需要從勞動密集型向知識密集型、技術密集型轉換，著力點還是提高國際市場競爭力，目的還是為了去賺外匯而不是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結構調整還需“農業再革命”

1978年改革開放，采取的首要措施就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借解放農村生產力帶動解放整個社會的生產力。這一波結構調整，還需要再來一次“農業革命”。要進一步提高農村生產力。我國有7億多農民，他們中相當大部分收入水平和消費水平還很低，啟動內需的關鍵在啟動農村消費。這是一個巨大的潛在消費市場和農業生產資料市場。關鍵在如何加速發展農村經濟，大幅增加農民收入，將農民巨大的潛在需求轉換為現實的有效需求。

首先，大力支持農業現代化，大幅提高農業勞動生產率。這幾年國家在推動農機下鄉，支持農業生產發展方面采取了許多措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總體力度還不夠，這可能是出于財力考慮。如果把出口退稅等補貼出口的資金用到這方面，效果肯定會更明顯。近期國家鼓勵“汽車以舊換新”，拿國家財政來補貼買轎車，這是“用窮人的錢補貼富人消費”，而且會加劇城市交通堵塞、廢氣污染和能源消耗，因此這一政策只能是臨時性的。如果用這部分經費補貼農業機械和農用車輛的購買，所取得的短期和長期社會經濟效益都將遠遠超過補貼小轎車。國家應該把錢大量補貼農業、扶持農業。在工業化達到一定程度后，就要反哺農業。

其次，逐步提高農產品價格，增加農民收入。價格不合理將導致經濟利益的初次分配的不合理和經濟結構的失調，使農民失去對土地的信心。價格合理了，有錢人也會到農村去投資。同時，農產品市場化定價也需要國家政策引導，而不是利用通貨膨脹作為借口去壓制農產品和食品價格。受國際市場影響，國家還要對農產品予以保護。比如對美國肉雞征反傾銷稅就是一個好的例子。

再次，加快中小城鎮，特別是鄉鎮的發展，將城鎮化與推動現代化新農村建設緊密結合起來。蘇浙一帶將一個村農民的房屋就近集中修建為樓房，建成新型農村住宅區，將分散居住的農民整體遷入，置換出原有的宅基地作為耕地和非農業生產用地，就是一個方向。

又次，對資源要素進行重新分配和調整。30年前，中國人窮是因為生產落后；現在生產大發展，為什么還窮？因為分配有問題。要較大幅度提高中低收入階層的可支配收入，抑制房價暴漲，調整居民支出結構。最近出現的“用工荒”就很說明問題。調查稱，一方面招不到人，另一方面80后、90后又不愿去工作。原因就是工資水平太低，農民工待遇太低，相應福利、社會保障都沒法解決，這不僅是一個社會公平的問題，還制約了勞動力素質的提高，不利于中國經濟的持續發展。

（作者單位：江蘇淮安經濟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