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德君(中共上海市委辦公廳)
倫理的治政模式,是極不安全、極不可靠的。一個由現實的、利益偏好的人,或經濟學所稱“理性人”組成的社會,覺悟、良知、善端這些東西十分重要,但它們不可能成為治政的基礎。規則和倫理,都是人類的偉大創造。規則的產生,基于對人性弱點不可避免的洞察;倫理的產生,則基于對人性“善端”的希望。規則強調客觀性,強調不依賴于人自身的外部約制,倫理強調主觀性,強調依賴于人性的覺悟和自省。
規則表現為剛性和強制性,倫理表現為柔性和教化。倫理與人關系比較復雜,人們受制于倫理的表現差異極大。正如有句話說的:“圣賢和無賴,都是我們這個社會的成員”。規則和倫理,也是人類社會兩種基本的治政能力。規制是一種“工具能力”,倫理是一種“道德能力”。
對于人類的生存,規則和倫理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但在集體行動中,規則高于倫理。制度是用來彌補人性缺陷的,如果人都是圣賢,就不需要任何制度了。德國浪漫主義思想家哈曼說過一句挺有意思的話:“規則就像處女,她們若是沒有受到非禮,是生不出任何東西來的。”對于一個由非圣賢的“人”組成的社會來說,公正的游戲規則,是任何社會得以正常運行和保持公平正義的基本條件。馬路上的交通燈,作為一種物化的“制度”,其制度效益是調節不同方向交通流量的平衡,保持公共交通的秩序。
太多的經驗表明,倫理的治政模式,是極不安全、極不可靠的。一個由現實的、利益偏好的人,或經濟學所稱“理性人”組成的社會,覺悟、良知、善端這些東西十分重要,但它們不可能成為治政的基礎。
西方有諺語說:“籬笆好,鄰居好”,只有先設置好明確的籬笆,才可能有好的鄰里關系。這句諺語表達了一個普適性原理:“法理”愈明,“人情”愈親。只有以明晰的產權關系界定人們的權利空間和邊界,才能產生秩序、公正、和諧的社會。而這種產權關系的建立,如果沒有健全周密的法規體系是不可想像的。
在治政效率上,規則除了“非人格化結構”外,還具有忽略個案、作用整體的特性。我們有100項事務要處理,如果一事一理,會十分繁雜、效率低下且成本高昂。如果進行管理抽象,根據它們共性制定出規則,就能“集成”處理這100件事,這就是規制的“事類處置”功能。《韓非子·難一》在談到這一點時說:“以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賞罰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弗中程者誅。’令朝至暮變,暮至朝變。”這是說,用有限的生命,去制止人們無限的過錯,能制止的太少;如果樹立賞罰的規則,在天下推行,下命令說:“做事符合規定的有賞,做事違反規定的就罰”,這個命令早上公布,到晚上風氣就改變;晚上公布,第二天早上風氣就改變。兩千多年前韓非子的這一灼見,遠遠超出了他同時代的人。
規則高于倫理意味著,在協調個人理性和集體理性時,規則發揮著關鍵作用,倫理則是它結構性的輔助和補充。規制減少了不確定性,使世界變得能預測,激勵和約束著“政治行動者的行為和他們的集體選擇”。
對于一個社會來說,“覺悟”不被泛化,“覺悟”會更有尊嚴;“人情”越理性和節制,“人情”保持得越好。全球化時代,人類治政的本質是規則理性。可以由規則、制度來解決的事情,應盡量避免濫用倫理的方式。倫理的和人治的交易成本,有時低于規制的交易成本,但是它長遠績效一定是很低的,且倫理和人治不是人類社會公共治理的根本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