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日本制造”仍被當成“地攤貨”

薩 蘇

近幾十年來，“日本制造”等同于“高品質”，帶有“Made in Japan”標識的產品被不少人追逐。其實，回顧歷史可以發(fā)現，40多年前，在世界市場上橫沖直撞的“日本制造”，曾經有過一個典型的廉價劣質時代。

“日本制造”靠廉價起步

1960年對日本來說，是一個非凡時代的開始。經過戰(zhàn)后15年的調整，借助朝鮮戰(zhàn)爭的訂單，日本經濟總體開始恢復到戰(zhàn)前黃金時代的水平。盡管美日安保條約仍然對日本的國際政治影響有著若干限制，日本經濟卻在嚴格控制投機的政策下起飛。然而，與如今日本產品追求先進高品質的形象不同，在上個世紀60年代初期，“日本制造”代表的是廉價商品。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日本是世界最大的紡織中心之一，也是最大的重工業(yè)中心之一，它一方面為世界各地的廠家提供鋼鐵、化工等原料，一方面大力發(fā)展勞動密集型來料加工工業(yè)。日本發(fā)展來料加工工業(yè)有其特殊背景。首先是因為其在經濟和政治上對美國的雙重依附，作為戰(zhàn)敗國，美國不想看到日本產業(yè)發(fā)展過快對其形成威脅，同時，受戰(zhàn)爭影響，美國國內對日本依然有著強烈的敵視心理，以致一些國民根本不想購買日本產品。在這種情況下，日本對美國的出口大多集中在毛巾、輕紡工業(yè)品這些不太礙眼的產品上面。很多情況下，日本是美國企業(yè)的半成品加工廠，連自己的品牌都無法打出來。其次，日本既缺乏資源、能源，又缺乏市場，因此在經濟發(fā)展上依賴進出口。這種情況的國家，其經濟在金融方面一般存在缺陷——本國貨幣升值，會給占領海外市場帶來困難，貶值會造成原料成本增加，同樣給本國產業(yè)帶來威脅。來料加工工業(yè)恰好可以幫助脆弱的日本企業(yè)避免這樣的風險。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使日本基礎產業(yè)遭到滅頂之災，但也留下了一樣財富——日本軍事主導型經濟的解體和日本軍隊的集體退役，使日本社會擁有一定教育水準和技術經驗但又相對低廉的大批勞動力。這樣，日本通過從國外進口資源，用相對廉價的勞力加工成產品，然后再出口，中間賺取加工的錢，從而贏得“世界工廠”的美譽，并且因此獲得了高速發(fā)展。

壓縮成本帶來不良后果

由于本身尚不具備技術優(yōu)勢，而且來料加工工業(yè)的市場主要在海外，面對當地產品的競爭，日本產品不得不依靠價格優(yōu)勢獲得市場。中國最早開始進口家電產品時，價格低廉、性能尚可的日本貨無一例外地在競爭中脫穎而出。

為了取得價格優(yōu)勢，日本方面除了利用當時相對低廉的人力成本以外，還有兩件武器。第一，在生產環(huán)節(jié)上大力壓縮成本，甚至到了不惜破壞環(huán)境的地步。其結果就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日本工業(yè)污染和各種公害病隨之泛濫成災。“水俁病”等問題至今仍然困擾日本社會。第二，在可能的條件下盡量壓低技術指標和減少用料，以降低成本。如此一來，日本產品與“偷工減料”和“地攤貨”的形象畫上了等號。據說，上世紀60年代歐美汽車銷售員在推銷自己的汽車時，如果遇到日本的競爭對手，會采取一種簡單的方法來迅速獲得客戶——把自己汽車的發(fā)動機蓋子打開，“砰”地一聲大力合上，然后走到日本汽車前，也把發(fā)動機蓋打開，然后大力合上。這一次，為節(jié)省用料而結構單薄的日本汽車則發(fā)出軟塌塌的“啪唧”聲。

負有為“日本制造”正名責任的豐田車出師不利

低端產品畢竟只能產生低端利潤，逐漸發(fā)展起來的日本產業(yè)界開始窺伺國際高端市場。就在具有標志意義的1960年，幾乎可算是日本產業(yè)經濟龍頭的豐田公司，正以緊張的心情注視著太平洋對岸的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這是因為，在洛杉磯等地，豐田公司的皇冠Toyopet轎車正在接受顧客的實際檢驗。作為一款均價比當時美國流行的甲殼蟲高出700美元的優(yōu)質轎車，Toyopet是當時日本產品中的異類，擔負著為“日本制造”正名的責任。這可算是日本試圖擺脫本國產品“地攤貨”形象的一次重大努力。

最初的兩輛皇冠汽車是1958年進入美國市場的，但到了1960年，總銷售量也不過幾百輛。調查發(fā)現，Toyopet的名字在英語中很容易被誤導為“寵物”之意，讓顧客覺得該車應該嬌小玲瓏而不是如此的龐大。在美國加州，豐田的皇冠轎車居然成了造成堵車的罪魁禍首，這使它的名聲受到極大影響而不能為顧客所接受。原來，在美國，汽車是典型的遠程代步工具，然而一旦開上高速公路，豐田皇冠的問題就暴露無遺，原設計時速80英里的豐田皇冠，在這里實際只能跑出50英里，這個速度甚至低于美國高速公路的最低限速，結果使它在美國顧客中深受詬病。美國一位資深汽車專家這樣評價豐田公司這種“打開美國市場的入場券”汽車：“馬力不夠高，價格卻太高，而且造得像坦克……”

造得像坦克不是日本設計師的錯，他們本來就是為了改變偷工減料的形象而這樣設計的，卻沒想到增加的重量會使日本汽車脆弱的心臟不堪重負。1960年底，豐田公司被迫宣布該型汽車全面退出美國市場。

重新依靠低價站穩(wěn)腳跟

直到1964年，新一款豐田汽車才出現在美國市場上，這款汽車發(fā)動機達到8000馬力，價格卻只有1730美元，遠低于美歐同類產品。重回老路，依靠低價取勝的日本汽車，這才算在美國站住了腳，而日本產品廉價低檔的形象，自然沒有什么改變。直到上世紀60年代末，隨著技術的日趨成熟，日本汽車業(yè)才生產出了可以與歐美媲美的高檔轎車。

“日本制造”質量不佳并不僅僅反映在汽車行業(yè)。比如，日本能夠成為當時的紡織品生產大國，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其紡織產品價格遠遠低于歐美當地廠商。根據1960年日本東洋新紡公司的出口報告，該公司出口的棉布襯衫，其價格只有美國同類產品的1/2，英國同類產品的1/3。這顯然是得益于當時日本低廉的成本，不過，該公司也在報告中提到，當時的退貨率也在歐美各公司之上。美國的科幻電影《回到未來》中，曾有拿“日本制造”開玩笑的情節(jié)，說是主人公回到1955年后，跟人家說“日本制造”很優(yōu)秀，結果大家都笑了。

即便不是出口產品，當時日本對質量的要求也明顯偏低。今天走在日本街頭，很容易區(qū)分出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建筑與80年代建筑的不同。日本六七十年代建筑的壁板，都是用手一搓就會大量剝離的劣質板材，以至于幾乎沒有哪家公司愿意承擔它們的翻新任務，認為成本太高，近乎重建（這樣的建筑在阪神大地震中紛紛倒塌，給日本帶來嚴重的人員傷亡）。而80年代建筑如果做過裝修，和今天的新建筑幾乎無法區(qū)分。

上世紀70年代以后，日本的人力成本上升，無法與“四小龍”和中國大陸抗衡，轉而依靠科技進步和追求精美重建產業(yè)優(yōu)勢，形成了今日的日本產品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