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強
一個悶熱的下午,我躺在沙發上,一口氣讀完了E·B·懷特寫的《夏洛的網》。這種閱讀速度,連我自己也驚訝不已。或許是那只小豬的命運吸引了我,或許因它只是一本小書,而且是“兒童文學”,無須花費太多的時間和腦力,不管怎么說,如此酣暢的閱讀體驗,對我而言真是久違了。
小豬名叫威爾伯,是只不幸的“落腳豬”,天生羸弱,發育不良,所以阿拉布爾先生決定要用斧頭把它“做掉”。但是,他八歲的女兒弗恩,毫不猶豫地阻止了這場即將上演的血腥屠殺。“難道僅僅因為這只小豬生下來比別的豬瘦小,就要剝奪它的生存權利嗎?”弗恩對爸爸的殺豬動機大惑不解。這是一句天真的質問,而震撼人心的力量,恰恰源于這種天真。在兒童的世界里,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生命的權利,不因出身種族的貴賤而有所區別。大人們的心思總是過于復雜,喪失了天真的光華,甚至連一些最純樸的常識,也已經蕩然無存。于是才有“種族滅絕”,有奧斯威辛集中營,有同類之間層出不窮、無休無止的相互迫害與殘殺……
由于弗恩的善良與仁慈,小豬威爾伯逃過了它生命中的第一場劫難。它像嬰兒一樣,餓了就用奶瓶喝牛奶,困了就睡在堆滿麥草的大木箱里,弗恩還常常用玩具車推著它四處溜達。然而,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很快,威爾伯就被以低廉的價錢賣給了弗恩的舅舅霍默·朱克曼。霍默家的大谷倉是一個熱鬧的動物王國,那里有牛、有馬、有羊、有雞、有鵝、有獵狗,還有“發瘋的老鼠”。眾聲喧嘩之中,威爾伯卻深感孤獨,因為誰都不愿意和它玩。沒有朋友的世界,無論多么熱鬧,在威爾伯眼里,都是寂寞和冰冷的。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喜歡你。”黑暗中,忽然傳出一個聲音,給威爾伯帶來了喜悅和溫暖。那是一只灰色的大蜘蛛,它的名字叫夏洛。對威爾伯來說,“朋友”意味著告別孤獨;對夏洛來說,“朋友”則意味著承諾與責任。朋友是不能背叛的,為了朋友,甚至可以去死——當威爾伯面臨第二場劫難的時候,夏洛用行動證明了它對威爾伯的忠誠友誼。為了使威爾伯不會在圣誕節“變成熏肉火腿”,夏洛實施了一個神秘的拯救計劃,就是在豬圈里用蜘蛛網編織文字。它接連編織了“王牌豬”(SOME PIG)、“了不起”(TERRIFIC)、“光彩照人”(RADIANT)幾個詞語,一時間,威爾伯身價大漲,從“落腳豬”變成了“朱克曼的名豬”,參觀它的人們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來,絡繹不絕。
夏洛最后一次織網,是在集市上。它為威爾伯編織了“謙卑”(HUMBLE)一詞,使威爾伯獲得了集市主辦人頒發的特別大獎。從此,再也沒有人想過要殺威爾伯,作為一頭名豬,它受到了很好的照顧。這時,夏洛卻走到了生命的終點,悄然逝去。夏洛對威爾伯說:“我們出生,我們活上一陣子,我們死去。一只蜘蛛,一生只忙著捕捉和吃蒼蠅是毫無意義的,通過幫助你,也許可以提升一點我生命的價值。”威爾伯則對夏洛的孩子們說:“我一向全心全意愛你們的媽媽,我的性命是它救回來的。……我永遠珍藏著對它的記憶。”承諾與責任,友愛和感恩,這就是夏洛與威爾伯共同締造的感人的友誼。
當然,這不僅僅是一個關于友誼的童話。在友誼之外,還可以有更深的思考。夏洛說,它的拯救計劃一定會成功,因為它覺得人類是很容易上當受騙的,人們總是過于迷信印在紙上或者公開發表的文字;它既然能戲弄一只甲蟲,就一定能戲弄一個人。在童話世界里,蜘蛛戲弄了人;在現實世界中,人們則互相戲弄。報紙、電視、廣播、手機、網絡……社會就像一張巨大的“夏洛的網”,人人身陷其中,每天都被“王牌豬”之類的詞語包圍著,分不清真假、是非、美丑、善惡,甚至把錯的當做對的,把黑的看成白的。
卡爾·波普爾指出:哪里缺乏事實,哪里就會被詞語的洪流所淹沒。如果他的這句話是對的,那么他的忠告也是對的:“我們決不應當假裝知道任何事情,我們決不應當使用大詞。”(《反對大詞》)什么是大詞?大詞就是蜘蛛網上那些戲弄人的文字。
【選自向繼東選編《2009中國雜文精選》長江文
藝出版社版】
插圖 / 無法替代 / 阿萊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