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家破人亡的血淚經歷

◎劉麗英

在新時期的反腐敗斗爭中，中紀委原副書記劉麗英是位聲名赫赫的人物，許多腐敗大案的查辦和高官的落馬，都是與她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如無錫鄧斌案、沈陽“慕、馬”案、河北李真案等。劉麗英辦案，敢于碰硬，剛正不阿，不徇私情，民間稱她為紀檢“鐵娘子”。最近，劉麗英出版了回憶錄《往事回首》，摘編如下：

在“文化大革命”這場災難中，我慘遭迫害并禍及全家，先后失去了3位親人，即我的父親、母親和丈夫李文彬。

（一）

“文革”中，造反派們以查找“黑材料”為名，先后3次抄了我家。他們還三天兩頭到我家威逼迫問我74歲的老父親，叫他揭發我們夫婦的所謂“反革命罪行”。一個造反派骨干橫眉怒目地對我父親喊：“李文彬、劉麗英都是反革命，你要揭發、交代他們的罪行！”我父親回答：“我只知道他們都是共產黨員，不知道他們是反革命，更不知道他們有什么反革命罪行！”

由于找不到他們想要的所謂“黑材料”，造反派們不斷地到家威逼、折磨老人。我們夫婦去通遠堡“學習班”后一直沒回過家，什么消息也沒有，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老人挺揪心，擔心我和文彬有個好歹。老父親本來就有高血壓，加上他們連天累日地威逼、恐嚇，哪經得起這般折騰；老父親血壓更高，遂臥床不起，幾個月后，含恨去世。

父親臨終前對我妹妹說：“你姐夫、姐姐都是好人，我不相信他們會是反革命分子！我就想見他們一面，說說我一肚子的話，當面問問這是怎么一回事。不然，我死了也閉不上眼！”

老人最后的這么一點要求，也沒有得到批準。善良的老父親，到死也沒能和我們見上一面，抱恨走了。

造反派見我父親死了，才通知我說：“你父親有病了，你回去看看吧。”只給了我兩天假，就讓造反派把我押回了沈陽。

我在“學習班”被審查、批斗半年多了，對家里情況一點兒也不知道。走到我家附近一家商店時，我給有病的老父親買了兩斤蛋糕。

我剛一進門，看見父親躺在床上，到床前一看，遺體都硬了。我撲到父親的遺體上，抱著父親的頭，大哭起來。回想起家里的艱難，又聽妹妹說了父親的情況，我悲慟欲絕！

（二）

我的丈夫文彬從參加革命起，一直戰斗在公安保衛工作崗位上。他不顧白天黑夜，不顧個人安危，不顧孩子和家人，兢兢業業地戰斗，與兇殘的殺人、放火、搶劫、盜竊等殘害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破壞國家經濟建設的各種刑事犯罪分子進行了你死我活的斗爭。

有一次，為了追逃殺人兇犯，遇上一條很寬、很深的大河，他和偵查員們一起跳下河去。他不會游泳，但他沒有顧及自己的生命，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叫兇犯逃掉。多虧他的戰友們幫助他趟過河去，最終把罪犯抓住。

還有一次，為了追捕一個持槍殺人的亡命徒，他與同志拼命追趕，制伏了兇犯。類似這種情況還很多。

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去醫院看過病，也沒有因個人私事或家務事請假影響過工作。無論是在戰爭年代，還是在和平環境；無論是在做具體工作，還是擔任領導工作，他都是沖殺在第一線。

他對工作抓得緊、要求嚴，對干部管得嚴、要求高，從來不遷就，總是批評在當面、關心在背后。對努力工作、認真負責，能挑大梁的干部，他十分器重。

就是這樣一名出身貧苦，歷史清白，18歲參加革命，一直在公安一線兢兢業業工作的干部，“文化大革命”開始后被說成是“走資派”，后在通遠堡的“學習班”上，被誣陷為所謂“爆炸、暗殺”案的成員。

文彬是個倔犟的漢子，哪里會屈服，不是事實的東西，他寧死也不會承認。

造反派們便上去揪住他的脖領，按住他的頭，逼他交代“重大問題”。在得不到他們所需要的“口供”的情況下，新一輪毒打又開始了。

文彬被打得死去活來，臀部皮開肉綻，鮮血止不住地流。他被打得兩只手拼命地抓石頭，衣服浸透鮮血和汗水。

就這樣，他們把他打得都站不起來了，才把他拖了回來。

在長達兩年多的時間里，文彬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有氣無力，十分虛弱。在他高燒40攝氏度的情況下，仍然對他進行批斗，強迫他下水田、抬木頭等。

1969年9月12日，他的病情開始加重，高燒幾天不退。他們不給他認真治病，只給了幾片頭痛片，他吃了也不管用。這時他們才在路上攔了一臺拖拉機把他拉到火車站，然后乘火車把他送到了錦州市醫院。

當我趕到錦州市醫院時，文彬已被轉到了傳染病院。我又急急忙忙地找到傳染病院，看到他時，他已經不省人事了。

我喊他的名字，他聽不見了。我守在他的身邊，他也不知道了。我叫他：“文彬啊！你怎么不睜開眼看看你的親人哪！你怎么不說一句話呀！”

1969年9月19日傍晚，文彬停止了呼吸。

我們夫婦同在一個“學習班”，一個“干校”，被“專政”長達15個月之久，沒讓我們見過一次面、說過一句話、通過一次信，他就這樣含冤去世了。

看到文彬身上的道道傷痕，被褥和衣服上的斑斑血跡，我泣不成聲，淚水止不住地流。一年多來，不知道他是怎樣遭受毒打，怎樣忍受酷刑的……

我問蒼天，蒼天無語。我問大地，大地無聲。他究竟有什么罪？犯了哪條法？

文彬實現了“不說假話，不誣陷他人”的諾言，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沒有能活著回來。

他走了，永遠離開了牽掛他的老小，永遠不能回來了。

粉碎“四人幫”后，1978年4月21日，沈陽市公安局黨委為遭受誣陷迫害致死的李文彬平反昭雪，還了他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