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生“蟻居”地調查

◎史玉根

他們青春年少，曾受過高等教育，有著彩虹般的夢想。為了夢想的實現，他們堅守都市，每天都在尋覓機會，努力打拼。但他們首先不得不面對的是現實的生存問題。

他們選擇了聚居在繁華大都市的邊緣地帶，因為那里房租低廉，還有那里都是和自己一樣心懷夢想的年輕人，依靠微薄的收入維系基本的生活，以繼續人生的夢想。他們被統稱為“蟻族”。

窩在家里的“白領”

戴琪，男，26歲，安徽人，2005年畢業于北京某民辦大學電腦硬件專業。

不久前，北京下過一場大雪，沙河許多地方的積雪還沒有融化干凈。戴琪今天又沒有出去。下午4點多鐘，他正在沙河老街的一家拉面館大口大口地吃著面條。對他來說，這算是午餐。他上午11點鐘起床，早餐是兩個饅頭對付的。

這種晨昏顛倒的生活，他已經維持了半年多。去年上半年，他丟掉了那份他稱之為“吃不飽也餓不死”的工作后，就一直窩在家里。因為無事可干，他每天幾乎都在玩網游。

沙河是靠近北京北六環的一個小鎮，隸屬北京市昌平區。雖然離北京城20多公里，但公交線路便捷，如果不堵車，半個小時就到了城里。同等條件的房租，這里比城里便宜得多：公寓樓400元至500元一間，一間平房才300元。住宿的“高性價比”讓一批又一批囊中羞澀的大學畢業生趨之若鶩。

穿過沙河老街，往北拐進一條小路，再轉幾個彎就到了戴琪的住所。那是一片密集平房中的一座極普通的民房。他租住的房間大概12平方米，擺了兩張單人床和一張電腦桌。床上的被子胡亂堆著，電腦桌下的垃圾桶里塞滿了快餐盒。戴琪一進屋就把電熱扇接上電源，冰冷的房間里漸漸有了一絲溫暖。

戴琪是四年前從北京一所民辦大學畢業后搬來沙河的，剛開始一個人住兩居室的樓房，失去工作后不久，他搬進了平房。雖然舒適度差遠了，但房租比原來便宜了400元。

在大學里，戴琪讀的是電腦硬件專業。剛畢業的時候，他先在中關村一家電腦公司做銷售，后來專搞電腦拼裝業務，工資由最初1000多元升到了4000多元。“呵呵，我也‘白領’過。”戴琪自嘲地說。

女朋友就是在他最輝煌的時候談的。她也來自農村，人長得很清秀。相識當年戴琪就帶她回了一趟老家。父母對未來的兒媳婦很滿意。他還計劃過兩年攢點錢再貸些款就買一套二手房。

可好景不長，隨著品牌電腦價格的下降，電腦拼裝業務也越做越難，戴琪的事業遭遇了滑鐵盧。“真是越干越縮，工資一月不如一月，我換了幾家公司，干一個就黃一個。有朋友開玩笑說，你快成倒閉專家了。”女朋友對他也越來越不滿意，開始疏遠他，2008年上半年，終于離他而去。

“這半年多，我自己找了幾家公司，但工資都不高，還不到2000元。這個數我接受不了，還不如在家歇著，等景氣一些再去找。好在開銷不多，沒有工作，維持一年沒有問題……”

“明后天我得回去一趟。父親心臟病住院了，需要錢。唉，我現在的情況，家里人還不知道……”戴琪的聲音有些低沉。他抬頭看了看夜空。

夜空里，無數寒星在閃爍。

有夢的女孩

楊珊珊，女，湖南人，北京某大學自考本科生。

楊珊珊算得上是小月河的“老人”了。近四年的“宿齡”，讓她對這里的典故、傳聞了如指掌，也讓她見識了各種不同學歷、不同生活背景、不同職業的室友。住在小月河，楊珊珊覺得最缺少的不是文憑，不是北京人的身份，而是“安全感”。

現在，楊珊珊在一家規模很小的私營企業工作，每月1200元的工資。在那家以北京本地人為主力軍的公司里，楊珊珊是沒有北京身份的少數派。剛參加工作的頭半年，她曾經幾次在電話里失聲痛哭，告訴在湖南農村的父母自己想回湖南工作。“可是爸爸嚴厲責備我，希望我怎么著也得在北京堅持下去。他覺得我能來北京是光耀門楣的事情，在當地逢人就說。在他眼里，我在北京學習、工作就成了北京人。”

和楊珊珊的父母一樣，不少“小月河族”的父母們在家鄉對孩子在北京學習、工作的現狀不太了解，認為他們來到北京、找到工作就是奮斗的最高目標，至于其他，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待在北京。楊珊珊們已經回不去了。

工資不高，楊珊珊只能選擇住在“大學村落”。楊珊珊有一個室友，也是個自考生，通過兩年早出晚歸的學習、考證，最終進了一家瑞士企業。“她拿到offer的那天，我比她還激動！”讓楊珊珊失落的是，后來那個女孩工作太忙，不再有空與楊珊珊相約逛街、回小月河吃燒烤和麻辣燙。

楊珊珊另一個室友，在參加兩屆自考落榜之后，經一個好友介紹，去廣州和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孩相親，一見鐘情，嫁入豪門，成了小月河的傳奇人物。“她再沒回來，只是在結婚前打電話讓我幫她退掉床位，還‘順便’讓我告訴其他姐妹，男孩家里打算花2000萬給他們辦婚禮。當時我都瘋了！拿著手機一遍遍重復:‘2000萬啊2000萬！’”

2007年中國最紅的演員王寶強，是楊珊珊口中屢次出現的小月河人。“你知道嗎？王寶強今年要推出個人自傳，書里會披露他早年的一些照片，我跟你打賭，里面肯定會有他在小月河的日子！”

奔跑的“羚羊”

李鑫平，男，25歲，山西人，2008年北京某大學會計專業畢業。

李鑫平的小屋里，一個上下鋪，一張單人床。他熟練地把電腦拿出來，放在單人床上架著的小桌上。上下鋪是兩弟兄睡的。弟弟是一個1987年出生的小男生，在這里上學。

公共廁所在小巷的進口處，一堵磚墻，可以看見沒有裝玻璃的窗戶。到了晚上，廁所沒有亮燈，黑乎乎的一片。但即使是新來的住戶也能很容易找到它，因為那里總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李鑫平在西直門外的某金融大廈上班。2008年5月，完成全部自考科目的他，在一家保險公司找到了一份推銷員的工作。他的辦公室在七層。走出電梯，迎面就能看見一張大大的海報，海報上說的是獅與羚的故事——“在非洲，瞪羚每天早上醒來時，它知道自己必須跑得比最快的獅子還要快，否則就會被吃掉。獅子每天早上醒來時，它知道自己必須追上跑得最慢的羚羊，否則就會被餓死。”

“每個人每個月掙多少錢，各個部門前10名，全都在那里貼著。”無形的壓力，就藏在墻上的面孔與人民幣的數額之后。

李鑫平堅持了下來，他苦苦奮斗。在保險公司，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他學到了怎么把客戶搞定。

現在他已經不需要自己親自打電話去推銷了，作為業務主任，他有兩個助理專門打電話。他要做的，就是和有意向的客戶進一步的交流，為他們制定合適的保險計劃，會見客戶，出單簽保險合同。

每年春節回家鄉，李鑫平都會和高中同學聚聚。前年春節回去，李鑫平發現那幫朋友們抽的香煙又有了變化，原來是10塊錢的芙蓉紅，現在都是中華。而他，在北京每天的花費還抵不上一包中華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