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河

大約是夏末秋初的一天，陪客人登鴨綠江斷橋。陽光融融，微風和煦，江面寬闊，粼粼波紋瀲滟，流淌的江水，泱泱而去。舉頭望去，幾公里處，江水柔順地扭動成弧形的轉彎，那一刻我驀地想到了母親年輕時不停勞作的身影……我想起了是誰說過的:“江河，猶如母親哺養了城市。”

我居住的這座城市年輕得僅有一百年歷史。最近看到一張安東街景的老照片，遠景處的鴨綠江看起來似一條窄窄的帶子，曲折蜿蜒地順城而去，沒有堤壩，城區便是一塊甸子，上邊是大大小小的作坊，還有日式俄式的建筑，猶如雨后的蘑菇東一簇西一簇地擺在那里。鐵路線清清楚楚，公路線也呈蛛網狀了，江面有往返的帆船，停泊商船的碼頭，這大概也就是早期城市的雛形了。由此我想起了讀大學時老師曾講過的一個有異議的理論“地理環境決定論。”一個城市大多形成在江河湖海邊，城市和水有著割舍不斷的淵源，即使內陸沒有河流的城市，也想方設法打造一條人工河以滋養城市。

江河不僅僅對一座城市的形成極其重要，更重要的是一條河流的秉性會塑造起一座城市的風格。河流的歷史往往就是一座城市乃至一個國家的文明、精神和靈魂的塑造史。

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世界上最長的河流——尼羅河上游近千公里的河床走向，你會看到，河床的兩側那么對稱分布的谷地、懸崖、沙漠，你是否還想到在動蕩的阿拉伯世界里埃及人為什么那么安然、溫和而開朗，而產生了偉大建筑——金字塔。在這種自然的熏陶下，埃及人即使在河水泛濫的時候，也會泰然地去記錄河水泛濫的起始，周而復始，便有了歷法，每年河水泛濫沉積形成新的土地，新的土地的邊緣又要丈量，于是便有了幾何學。

讓我們再看看曾經孕育了輝煌巴比倫文化的兩河——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吧，它們常常喜怒無常、無規律的泛濫，使生活在兩河平原上的民族生就了無盡的憂郁沉悶，性格的暴躁，歷史上民族與民族之間的戰亂不停，常常是“城頭變幻大王旗。”直至今日這里終籠罩著不盡的悲哀。而相對溫和的恒河，卻穿過了復雜的印度次大陸，復雜的地形地貌，是否也扭曲了恒河?要不然印度人為什么有了那么多的想象、那么多的神秘，有了那么多像不同地貌一樣的等級，還有宗教、語言?面對林林總總的復雜，也只能是善、靜、忍。還有南美洲你一下就會想到流經這里的亞馬遜河，橫貫南美洲的狂野之河，沒有堤壩、沒有阻擋、桀驁不馴，自由泛濫的野性。為此才有了七百萬平方公里的熱帶雨林，幾百萬的生物種群……

去看看我們的黃河吧，最好到離開封十幾公里段。那高懸于地面足有四層樓高的黃河，洶涌的河水在你的頭上流過，你會感到那不是河，是懸在頭上的一柄利劍。每年黃河沖走的流沙十六億噸之多，如果筑起一米見方的堤壩，足足可繞地球二十七圈，從先秦至今黃河決堤一千五百九十多次。黃河湯湯，自有憂患在胸。五千年的華夏文明史，無不同黃河有關，曲曲彎彎的“河套”，亦如我們民族曲折的歷史，憂患激揚，悲天憫人……

還是來看一看我們的鴨綠江吧!我們這座城市的母親河，在江河的兄弟姊妹中，它是一個小弟弟、小妹妹。我的城市居住的民族不同，每個人的情況不同，可有一點是共同的:同飲一江水。雖然水分子的直徑只有一厘米的七十億分之一，可每個人身體組成成份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水。試想一下，假如沒有這條江，丹東會有如此的秀美嗎?江水飲用，江水洗浴，丹東人發絲油亮，皮膚細膩，難道與鴨綠江沒有關系?

我出生在鴨綠江入海口的一個小漁鎮，成年后當我溯江而上的時候，我知道這條江曾稱為壩水、訾水，知道它跌跌撞撞、曲曲折折地穿過了長白山脈近八百公里的路途，知道了我們的前輩就是在這條江上闖進關東——在激流中放排謀生，在激流的兩岸躬耕勞作……

我注意過記錄這座城市的老照片，江面上擺放著許多靠岸的木排子，岸邊堆積著一垛垛的原木，還有加工原木的工廠。那年月江面上沒有蓄水電站，鴨綠江跌蕩湍急，定是暗礁險灘漩渦處處，稍不留心，便會葬身喪命。可順流而下的木排從沒有停止過，放排的前輩從沒有喪失奔向入海口的信念。你看，木排銜著木排，有節奏吆喝著號子，協調一致的動作，木排同江水渾然一體，豪邁、強悍、不屈不撓。他們有時在淺灘處稍作休憩，周圍是茂密葳蕤的原始森林，掬一捧清冽透明的江水，潤透了干渴的咽喉。天空是湛藍的，空氣是濕潤而溫暖的，清風徐徐，絲絲野花馨香……而后，他們又一次地起航前行，又一次地繞過巖壁前行，又一次地沖進漩渦前行，又一次地沖上浪峰直跌進浪谷前行……勾住魂魄的永遠是前方的入海口……

今天，當我行走在江邊旖旎的風光里，江水緩緩地流淌過這座城市，閑適安逸，可我周身的血液依然澎湃著激情……

為什么馬雅可夫斯基、普希金稱伏爾加河為“俄羅斯的母親”，埃及人把尼羅河稱為生命之母，華夏子孫視黃河為中華文明的搖籃，而我要說:鴨綠江是我們這座城市的母親河，是她哺育滋養了這座城市，緩緩流動的江水，無時不在吞吐著這座城市的文明，她的每一個進步，無不拖曳著鴨綠江的影子，而給予的是這座城市不朽的靈魂。

〔責任編輯 張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