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政,戰國時期四大刺客之一。但在一般人眼里,聶政的名氣卻遠不及同行荊軻。原因很簡單,聶政最后一“刺”的對象是默默無名的韓國丞相俠累,而荊軻刺的是大名鼎鼎的秦王嬴政。不過,在一些文人學士心中,聶政一點不遜荊軻。蔡邕在《琴操》一書中曾對他大加贊賞,郭沫若還根據聶政的故事寫了一部歷史劇《棠棣之花》。
聶政很好地詮釋了“士為知己者死”的原則。
《史記》中有關聶政的記載很簡單:韓大夫嚴仲子因與韓相俠累廷爭結仇,潛逃濮陽,聞聶政俠名,獻巨金為其母慶壽,與聶政結為好友,求其為己報仇。3年后,聶政刺殺俠累成功,在重圍中持劍自破其面,挖眼,最后剖腹自殺。因為死前毀了容,韓國刑偵部門無法知道兇手是誰。此時,聶政的姐姐出現了,一眼認出弟弟的尸體,痛哭后,撞死在聶政尸體前。
相比嬴政,聶政刺的只是個小人物俠累,卻能流芳百世,原因就在于結尾讓人撕心裂肺,展現出一種東方獨特的悲劇美。聶政震撼人心、刺激感官之處在于刺殺成功后,面對重圍,他首先想到的是死后不連累他人,用自己的劍毀自己的容,這需要何等意志力?別說歐美人會感到不可思議,習慣于剖腹的日本武士大概也會自愧不如。
東漢文人蔡邕在《琴操》一書中也記述過這個故事,但內容改動很大。聶政刺殺的對象變成了韓哀侯,刺殺原因變成了聶政之父為韓哀侯鑄劍,因為超了工期被殺害。聶政長大成人發誓為父報仇,首次行刺未果,聶政逃入泰山習琴。漆身為厲,吞炭變其音,還擊落所有牙齒,直到沒有人認得出他。苦練10年,聶政重回韓國,藏利刃于琴內入宮,最后手刃仇人。之后的情節與《史記》描述相似,聶政自毀面容后自殺,其母認尸……
兩個版本的故事,大多數人覺得《史記》是真實的。可是為什么蔡邕要對史實進行那么大的改動呢?有人分析可能為了避禍,聶政刺韓國丞相,容易被認為是影射當時的丞相董卓,所以改成刺韓哀侯。也有人覺得蔡邕是出于藝術感染力的考慮,讓故事一波三折,更吸引人。真實情況究竟怎樣,我們已無從考證。不過,蔡邕的改編至少修補了“原著”的一些漏洞。
嚴仲子與俠累之爭,純屬私人恩怨,無關國家民族利益。而且嚴仲子其實并沒有把聶政當知己,從一開始,他結交聶政的意圖就很明確,是要讓其為自己賣命。因此,聶政刺俠累更像黑社會性質的買兇殺人。改編成為父報仇,聶政單方面的“義”變成了純正的“孝”,形象更為正面。
兩個版本結尾的點睛之筆都是“毀容”。從故事情節看,《史記》中聶政毀容恐怕不僅僅為了姐姐,也是為了嚴仲子。聶政的姐姐認尸而自盡,固然令人欽佩,可是通過已經暴露身份的聶政尸體,很容易順藤摸瓜抓出幕后主謀嚴仲子,這樣一來,豈不是枉費了聶政的一番苦心?《琴操》中沒有了嚴仲子這個人物,也堵住了這個邏輯漏洞。
看得出,蔡邕非常欣賞聶政的為人,聶政那種“純爺們”氣質確實是文人普遍缺乏的。
歷史和蔡邕開了個玩笑,他最終也遇到了自己的“嚴仲子”——董卓。董卓當然是個壞東西,不過他對于蔡邕卻有知遇之恩。
當初董卓招聘蔡邕是霸王硬上弓,明確表示不去上班就誅九族。所以,蔡邕必須去。接著三天之內三次高升,官至中郎將,封高陽鄉侯。
大凡文人,當他的身份是老百姓時,常常表現出清高。但也有相當一部分文人,只要給他個科長,就立馬被“招安”,變得“積極向上”。蔡邕骨子里也是渴望施展抱負的,所以雖然是被迫當官,也知道董卓不是個好鳥,卻沒有消極應付差事,而是時常進諫。但這些進諫不可能有什么效果。董卓本來就是扶不起的爛泥,蔡邕的最佳選擇,其實應該是裝傻,讓董卓覺得蔡邕是個書呆子。假如蔡邕在這一時期,一心研究他的史學、文章、音樂,不那么賣力地參政議政,結局也許會好得多。
董卓被殺后,王允這樣的“造反派”自然歡天喜地,眾多“墻頭草”也跟著“隨喜”。唯有蔡邕垂頭喪氣,懷念對他很夠意思的董卓。結果被王允殺了。當時不需要寫審判詞,否則罪名只能寫成“面部表情不恰當罪”,可能還會比后來的“莫須有”更出名。
既然死已經不可避免,蔡邕如果痛痛快快,慷慨赴死,那么后世之人雖然會覺得他迂腐,起碼也會敬他是個“純爺們”,與聶政有得一比。然而蔡邕卻可憐巴巴地乞求王允,只要留他一命,黥首、刖足都可以,以便讓他續寫《漢史》。這時候他不學聶政,要學司馬遷了。可惜恰恰這個請求嚇著了王允,擔心他在史書中把自己寫成反面人物,于是殺心更堅決了。
蔡邕之死,非常窩囊,是一種很書呆子的死法。雖然都是“士為知己者死”,但他死后的名聲遠不及聶政,除了受董卓牽連,他身上著實缺一種氣質,陰柔有余,陽剛不足。
粗人聶政與文人蔡邕,他們有個共同點,內心都有一個“義”字。不過性格決定命運,聶政展現了震撼力很強的悲劇美,蔡邕的悲劇,卻只能讓人嘆口氣而已。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