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
被碾碎的泡沫,
被擊起的水花,四處,
被飛旋的鋼絲輪圈,
被磨掉的皮肉。
可疑的珍珠,
玻璃的燈盞花,花瓣菲薄,
時間集中營里的血滴子,
一次小事故。
從枯草上方眺望山谷,
俯瞰斷崖下,濕漉漉的
空氣,和安靜的
極安靜的
草坪。
我是空中二十米
濕度和重力的愛好者。
而
開闊的大地上
不會生長香樟樹。
我也是仲春季
野菜的愛好者。
是露水未干的灌木叢中
孤墳的愛好者。
最初,我只是九歲的
香樟樹下被踐踏的氣味
愛好者,當滑倒
在青苔上,被
硌出小小的圓形印痕
在無知的掌心。
他愛上一個人,在黑暗里
閉上眼……
他愛上一個人,在黑暗里閉上眼。
就像失眠從來沒有折磨過他一樣,
沉浸在清醒里。發梢拂落耳垂邊,
這種輕微的酥癢是他想要給她的。
腳趾甲尖頂住干燥的棉布,發出
絲綢一般的聲音。響尾蛇的毒芯
鉆透她的鼓膜,是他游入了她的
大腦。殷紅,網住了她。占據她
全部的白。她的,白。象牙的白。
膝蓋,微微顫抖著。是被第一次
觸摸到的身體,是第一次觸摸到
身體的指尖,那背后是無邊際的
陰影,他淪陷在此。他處處淪陷。
枕頭是一架舊風琴,灌滿了骨灰。
世界下著一夜的雨
——為卓青
世界下著一夜的雨,
這尋常一夜——
有人在電視機前消磨著有益的人生,
有人在酒杯里沉沒、浮起,
有人在欲望下捏碎懦弱、鍛造自我。
這些并不僅僅是概念,
你會同意,世界必須歸類。
我想著,仲春天氣,園中的喬木,
水草,以及人在岸邊舞蹈。
我們享受過的朗姆酒冰淇淋……
如果把生活中的傷痛
呈現,也許;也許不。
我遲疑在那個仲春,
全部的生活細節正在漲潮……
唯一的一個晚上:
你爬山歸來,剛剛渡過一場危機。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我堅信:那一刻我與你同在。
那一夜的雨同樣淋濕我。
你意味著不敢想象。
我只緬懷那只溫暖的握過的手。
你成為眾人分享的記憶,
而我此生的工作是對記憶的鐫刻。
海洋樂園
他顏色深藍,像地表背面海水里的鯊魚:
早晨時,他還是淺藍,只是一只嫩貝殼。
而在夜里,他變成透明的紫。沒有心臟。
那么,溫吞地跳著、膨脹著、收縮著的,
給出柔和的拋物線的,又是什么?以及
橫臥在他咽喉下,不出聲的那些(還有
發出聲音的那些)使他就是蝙蝠,就是
低聲呼嘯過的猛獸……他在黑暗中,更
透明,輕盈,使他更難以騰空。透過他,
我看見了黝黑的自己。繼續保持著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