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載是北宋時期的重要哲學家,宋明理學的奠基人之一,關(guān)學學派的創(chuàng)立者。張載的哲學不但內(nèi)涵豐富篤實,見解精湛淵深,而且風格渾厚嚴謹,氣象恢宏博大。闡發(fā)傳統(tǒng)儒家和諧思想,是張載哲學的重要內(nèi)涵和突出貢獻。張載的和諧思想,主要包括以下內(nèi)涵:
一、“太和謂道”的宇宙和諧觀
張載《正蒙》以《太和》篇冠首。“太和”是中國古老的哲學觀念,“太和”一詞出于《周易·彖傳》對乾卦功能的贊頌:“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意謂“乾道變化”使宇宙萬物“各正性命”,由此而形成了至高無上的和諧。張載繼承發(fā)展了《周易》的和諧思想,他以“太虛”為宇宙本體,而以“太和”指太虛之氣的和諧狀態(tài)。在他看來,太虛之氣的和諧是宇宙的最高和諧,也是一切萬物和諧的根源.所以稱為“太和”。張載不但將“太和”本體化,而且將“太和”法則化。提出了“太和所謂道”的重大命題。他說:“太和所謂道,中涵浮沉、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因蘊、相蕩、勝負、屈伸之始。……散殊而可象為氣,清通而不可象為神。不如野馬、因蘊,不足謂之太和。”(《正蒙·太和》)
張載所謂的“太和”,是指太虛中陰陽二氣矛盾運動、合同不悖、渾淪無間的和諧狀態(tài)。在張載看來,這種和諧狀態(tài),既是陰陽二氣的和諧,又是陰陽二氣所引起的一切矛盾運動的和諧;既是本體自身的和諧,又是體與用即“氣”與“神”的和諧;既是本體內(nèi)在的和諧,又是由本體所生成的萬物的和諧。王夫之在《張子正蒙注》中解釋說:“太和,和之至也。陰陽異撰,而其煙組于太虛之中,合同而不相悖害,渾淪無間,和之至。未有形器之先,本無不和;既有形器之后,其和不失,故日太和。”又說:“太和之中,有氣有神……陰與陽和,氣與神和,是謂太和。”(《太和》)正由于這種和諧是至高至極的,因此,張載認為它是一種美好、崇高的價值境界。人只有認識和把握了這種和諧,才算懂得了宇宙的法則,把握了《周易》的精髓,達到了崇高的智慧境界。他說:“語道者知此,謂之知道;學《易》者見此,謂之見《易》。不如是,雖周公才美,其智不足稱也已。”(《正蒙·太和》)又云:“天之所以為天而化生萬物者,太和也,陰陽也,聚散之神也。圣人,體此者也。”在他看來,“太和”是天化生萬物的基本法則,也是圣人應該體現(xiàn)的境界。可見,“太和”既是張載對太虛本體狀態(tài)的描繪,又是張載追求的最高理想境界。所以他稱“太和”為“道”,在本體和價值的統(tǒng)一意義上賦予了“太和”以崇高的地位。馮友蘭說:“張載認為,一個社會的正常狀態(tài)是‘和’,宇宙的正常狀態(tài)也是‘和’,這個‘和’,稱為‘太和’。”(《中國現(xiàn)代哲學史》,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年8月第8月第3版,第853頁)
二、“民胞物與”的社會和諧觀
張載不但闡發(fā)了宇宙和諧思想,而且主張社會和諧。他在《西銘》中提出了一個美好的理想社會藍圖,這一藍圖的基本特征就是和諧。張載的社會和諧包括人與一自然的和諧和人與人的和諧兩個層次。二者集中凝結(jié)在“民胞物與”的命題上。民胞物與不是一種事實認知,而是一種價值構(gòu)建。然而,為什么人與人應該是同胞,人與物應該是朋友呢?張載從哲學高度進行了深刻論證。他說:“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正蒙·乾稱》)就是說,天地是我們的父母,人與萬物皆天地所生,皆秉承天地之氣、天地之性而成,因此人與人、人與物,有其共同的本原。所以,人與人應該是同胞關(guān)系,人與物應該是朋友關(guān)系。正由于張載關(guān)于人際和諧、天人和諧、人物和諧的社會理想是從本體論的高度進行論證的,所以,使“民胞物與”未流于一種道德倫理教條,而成為一種基于本體論的價值構(gòu)建。“由吾同胞之必友愛,交與之必信睦,則于民必仁,于物必愛之理,亦生心而不容已矣。”(《張子正蒙注·乾稱》)其思想深度和理論高度都超出了自先秦以來儒家關(guān)于社會和諧的觀念。正由于此,“民胞物與”思想面世后,受到當時和后代儒家學者的高度贊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程顥云:“《訂頑》(《西銘》)之言。極醇無雜。秦漢以來,學者所未到。”(《二程遺書》卷二上)又云:“子厚有如此筆力。他人無緣做得。孟子以后未有人及此。”又云:“《訂頑》一篇,意極完備,乃仁之體也。”(《二程遺書》卷二上)朱熹日:“《西銘》首論天地萬物與我同體之意,固極宏大。”(《文集》卷四十九,《答廖季碩第一書》)王夫之云:“竊嘗沉潛體玩而見其立義之精。……”真孟子以后所未有也。”(《張子正蒙注·乾稱》)“民胞物與”幾乎成為宋明以降儒家學者一致認同和共同追求的人生境界和社會理想。
盡管張載所設(shè)計的具體社會方案中有著濃厚的宗法制色彩,但其“民胞物與”崇高理想所蘊涵的平等意識和和諧精神至今仍有其現(xiàn)實意義。
三、“和樂為端”的人生和諧觀
張載關(guān)于人生和諧的思想也甚為豐富,頗具特色。其基本觀念是“和樂為端”。他認為保持和諧的心境與樂觀的精神是人生之道的開端。他說:“和樂。道之端乎!”他認為人如果能做到“和”“樂”就會使人生既弘大又長久。而長久、弘大正是天地之性的本質(zhì)特征。所謂“和則可大,樂則可久;天地之性,久大而已矣”《正蒙·誠明》。在張載看來,和諧的人生、樂觀的人生是符合天地之性的人生境界。那么,怎樣達到“和樂為端”呢?張載提出了四點重要的人生準則:
一曰除惡達善的道德原則。他認為天地之性是陽主陰從,人生應該發(fā)揮德性的作用,通過學習修養(yǎng)除掉惡性達到至善。“領(lǐng)惡而全好者,其必由學乎!”(《正蒙·誠明》)
二日真誠莊重的人生態(tài)度。他認為真誠莊重是“性之德”,人應該認識和遵循人性之理,克服虛偽、傲慢,采取真誠莊重的人生態(tài)度。“不誠不莊,可謂之盡性窮理乎?性之德也未嘗偽且慢,故知不免乎偽慢者,未嘗知其性也。”(《正蒙·誠明》)
三日正直順理的處事準則。他認為人應該符合\"正命”,而只有活得正直,順應天理,才會在處事的過程中無論逢吉、逢兇,都能達到正命。反之,如果不正直、不順理,無論是得福還是免禍都是邪僻的、不正當?shù)摹!吧崩眄槪瑒t吉兇莫非正也。不直其生者,非幸福于回,則免難于茍也。”(《正蒙·誠明》)
四日順應自然的生死觀念。張載認為人生無論是處富貴,還是處貧賤,都應利用環(huán)境提升、修煉自己;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都應順從自然法則,平靜安寧。他說:“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順事;沒,吾寧也。”(《正蒙·乾稱》)
張載提出的這些人生準則都是“修身、立命、存心、養(yǎng)性之功,皆吾生所不容已之事”。他認為這些準則的貫徹,就是“和樂”人生的實現(xiàn)。而和樂人生的實現(xiàn)就是與天地之道的合一。王夫之在《張子正蒙注》中對張載的“和樂為端”人生觀與天地之道合一的思想進行了深入闡發(fā),他說:“和者于物不逆,樂者于心不厭,端,所自出之始也。道本人物之同得而得我心之悅者,故君子學以致道,必平其氣,而欣于有得,乃可與適道。”又說:“和樂者,適道之初心,而及其至也,則與天地同其久大矣。”(《張子正蒙注·誠明》)
四、“仇必和而解”的矛盾和諧觀
張載雖然崇尚和諧,但并不否定矛盾對立面之間的排斥、反抗和斗爭,也不否認矛盾對立和斗爭的存在意義。然而張載對矛盾辯證法有自己的獨特理解。他認為:第一,矛盾對立面之間的斗爭并不離開矛盾對立面的統(tǒng)一,所謂“兩不立則一不可見,一不可見則兩之用息”(《正蒙·太和》)。第二,世間的萬事萬物存在著種種矛盾,矛盾對立面之間存在差異、對立和斗爭。所謂“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正蒙·太和》)。第三,對立和斗爭終歸會通過和諧統(tǒng)一而化解,實現(xiàn)和諧統(tǒng)一的理想狀態(tài)。所謂“仇必和而解”。由此看來,張載是在承認矛盾斗爭的同時,更崇尚和諧統(tǒng)一。他認為矛盾對立面的排斥、斗爭與和諧、統(tǒng)一二者都有價值,但和諧統(tǒng)一的價值高于排斥和斗爭,和諧是萬物運動發(fā)展的理想狀態(tài)。
王夫之認為張載“仇必和而解”的觀點,揭示了宇宙運動的規(guī)律和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本質(zhì)。“以氣化言之,陰陽各成其象,則相為對,剛?cè)帷⒑疁亍⑸鷼ⅲ叵喾炊酁槌穑荒似渚恳玻ヒ韵喑桑瑹o終相敵之理,而解散仍返于太虛。以在人之性情言之,已成形則與物為對,而利于物者損于己,利于己者損于物,必相反而仇;然終不能不取物以自益也,和而解矣。氣化性情,其機一也。”(《張子正蒙注·太和》)馮友蘭先生在他晚年著的《中國現(xiàn)代哲學史》一書中說:“‘仇必和而解’是客觀的辯證法。不管人們的意愿如何,現(xiàn)代社會,特別是國際社會,是按照這個客觀辯證法發(fā)展的。”(《中國現(xiàn)代哲學史》。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年8月第l版,第253頁)
總之,“和”是張載哲學的重要范疇。張載的和諧思想豐富而系統(tǒng),博大而精深。它以“太和所謂道”為本體論根據(jù),以“民胞物與”為社會理想,以“和樂道之端”為人生境界,以“仇必和而解”為思維方式,建構(gòu)了自己的和諧哲學體系,為中華智慧寶庫作出了重大貢獻,為現(xiàn)代中國建設(shè)和諧社會提供了寶貴資源,其哲理值得我們深入研究。其精華值得我們繼承弘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