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大片《2012》給2009年劃上了一個驚悚的注腳,盡管年初歲末的奧巴馬能源新政和哥本哈根大會略顯虎頭蛇尾,但還是引起了全球對氣候問題更廣泛的關注,切實加強控制氣候和環境變化已成為各國政府必須面對的課題。事實上,各國政府更看重的是在環境主題下國際權力的重組,因為能否構建有利于自己的國際規則直接決定著國家之間的利益分配,如同對諾亞方舟席位的爭奪。突然之間,只有數年歷史的碳交易及其衍生品備受關注,相關金融產品的規模急劇擴大,甚至有望形成全球規模最大的商品交易產品。面對熱炒的“低碳”經濟新秩序,面對龐大的“碳金融”市場,深入的研究無論對主權政府還是金融機構都非常必要。畢竟,毫不夸張地說,這場碳排放權的較量將關乎國家的興衰。
“全球變暖導致人類毀滅”曾經顯得那樣的遙遠,但是現在,狼真的來了!而且氣候問題對世界政治經濟格局有深遠的影響,“低碳模式”正在成為全球經濟增長的新秩序。
氣候變化扭轉世界政經格局
國際談判上演“三國演義”
聯合國于1990年啟動了關于氣候變化的國際談判,先后通過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京都議定書》這兩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國際協議。前者要求將溫室氣體濃度穩定在安全水平,而后者則對發達國家規定了具體的減排目標(表1)。
各國在減排量和時機選擇問題上存在重大分歧,產生了三個主要的利益集團:
激進的“歐盟集團”包括所有歐盟國家,由于缺少化石能源,開發替代能源較早,技術領先、減排成本低。除完成《京都議定書》第一期減排目標外,還單方面提出更苛刻的目標:2020年以前溫室氣體總排放量比1990年減少20%。
舉棋不定的“傘形集團”包括美國、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亞、俄羅斯等發達國家,普遍是碳排放大國,從自身經濟、資源和技術水平來看,減排意愿并不迫切,且擔心對本國經濟產生沖擊,因而反對立即采取減排措施。
不承諾減排的“七十七國集團+中國”認為過去一百年的全球變暖主要是發達國家造成的,不應由發展中國家買單,主張“共同但有區別責任”原則:發達國家帶頭減排,并向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支持。
復雜的是,同一陣營內的態度也不同,身處“傘形集團”的日本和澳大利亞的立場已經動搖,第三陣營中的島嶼國家則對某些“盟友”的“不積極”頗有微詞。
總之,所有國家都在尋求對自己最有利的路子。
哥本哈根會議未成正果
2009年12月召開的哥本哈根世界氣候大會規格很高,85個國家首腦和192個環境部長參加。會議原本期望通過新的議定書取代2012年到期的《京都議定書》,如未達成一致,那么在《京都議定書》之后將沒有一個公認的約束文件,遏制全球變暖的行動會遭到重挫。因此,此次會議被喻為是“拯救人類的最后一次機會”。然而,雷聲大雨點小,與會各國的方案和目標分歧很大(表2)。
除了減排目標存在較大分歧之外,各國對于2050年全球減排量的分擔、資金問題(發展中國家希望發達國家提供長期援助)、技術支持與監督(發展中國家要求發達國家提供技術支持,而發達國家要求進行“可測量、可報告、可核實”的監督)、《京都議定書》延續等核心問題也是爭執不下。
歐盟美國誰執牛耳
發達國家普遍對碳減排持積極態度,紛紛把降低碳依賴程度的經濟增長模式作為長遠戰略,極力推進高能效、核能、可再生能源、碳封存技術。
歐盟國家率先簽署《京都議定書》確立先發優勢,并通過下階段的減排目標鞏固自己的主導地位,期望重塑全球金融中心(現有規則下主要以歐元結算),并重新主導全球貿易格局(對國際貿易征收碳稅等),也重新成為全球技術輸出中心(事實上很多歐盟國家自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出口低碳技術)。
美國沒有加入《京都議定書》,但通過奧巴馬的“綠色新政”提出不同的減排方案,其爭奪全球氣候談判新秩序主導權的野心彰顯無遺。
市場價格機制促進減排
全世界范圍的碳減排是一個復雜的博弈。一種實施思路是采取法規、稅收、監管等政府強制性手段,但制度設計將極為復雜;另一種思路是政府制定總體目標,通過市場價格機制推動全社會的減排,發揮個體能動性以優化總體利益。緣于第二種思路的碳交易稱為“總量限制與交易”機制。
在該機制下,權威部門通過發放(或拍賣)憑證,將碳排放權分配給排放碳的經濟個體。不同國家、行業和企業的減排效率和成本各不相同,碳排放權憑證的交易降低了總體社會成本,對交易雙方都有利,創造了價值。
為了滿足減排指標,國家和企業還可以投資于減排項目抵免其減排義務。發達國家的減排成本往往高于發展中國家,便向后者購買減排指標或投資于發展中國家的減排項目,這種雙贏的合作促進了全球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興起。目前,碳排放的交易對象主要是溫室氣體的排放量(Allowance)和減排信用額(Credit)。
強制性碳減排市場
《京都議定書》允許締約方在國外實現減排,并計入本國的減排指標。該框架下形成了三種機制:國際排放貿易機制(International Emission Trading,IET)、清潔發展機制(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CDM)和聯合履行機制(Joint Implementation,JI)(表3)。
自愿性碳減排市場
除了強制性交易機制,還存在公益性或營利性團體代理碳交易和實施碳減排,具備法律約束力的自愿市場,稱為“自愿性碳減排市場”。
不過,自愿性減排不必像《京都議定書》那樣必須符合嚴格的標準才能獲得認證,這就導致缺乏透明度,減排效果的計算方法和價格難以規范,也難以達到預期效果。鑒于此,一些標準被陸續開發出來,例如CDM和JI的黃金標準、自愿減排項目的黃金標準、自愿碳標準(VCS)等。自愿減排市場的發展速度很快,國際氣候組織估計2010年該市場會增至4億噸二氧化碳當量。
碳排放權價格因子
“物以稀為貴”,碳排放權的價格也取決于市場供需。歐盟排放交易機制(European Union Emission Trading Scheme)于2005年開始碳排放權憑證的交易后,憑證價格平穩升至2006年4月的每噸30歐元的峰值;當年5月,一些成員國將會給本國企業極為寬松額度的傳聞,使該憑證價格一瀉千里,暴跌至每噸10歐元以下,2007年3月跌至每噸1.2歐元,9月更跌至每噸0.1歐元,至此,歐盟不得不大幅收緊交易總額度。
展望未來,碳排放權的價格將依賴于各國政府和國際社會制定的減排目標、各種減排措施和減排技術的成本、氣候、宏觀經濟以及能源價格等多種因素。
碳金融市場迅速膨脹
碳排放權交易催生了“碳金融”市場,這個市場覆蓋所有涉及限制溫室氣體排放的金融活動,包括直接投融資、碳指標交易、銀行貸款以及相關的金融業務和類似期權與期貨的衍生產品。
2005年,在京都議定書生效以后,隨著全球市場的形成,碳交易規模迅速擴大。據不完全統計,2005年全球碳交易價值為110億美元,2008年升至1180億美元。隨著能源結構的調整,未來的碳交易甚至可能超過石油市場。
碳交易定價權爭奪激烈
碳市場競爭焦點是爭奪定價權。面對美國的挑戰,歐盟的碳排放交易量和交易額仍居全球首位。為此,歐盟先后成立了北方電力、未來電力、歐洲能源等多家交易所。
美國憑借在金融、信息和法律領域的綜合優勢,積極爭奪碳交易的控制權。2003年,芝加哥氣候交易所(Chicago Climate Exchange,CCX)成立,對六種溫室氣體減排進行交易;2004年又建立了歐洲氣候交易所(European Climate Exchange,ECX);2005年與印度商品交易所達成伙伴關系;2006年成立加拿大蒙特利爾氣候交易所(MCEX);2008年1月,紐約泛歐交易所與法國國有銀行信托投資銀行Caisse des Dépts合建了Blue Next交易所。
歐美還在碳交易的信用評級、衍生品領域進行拓展,推動組建碳交易評級機構。2008年,紐約泛歐交易所(NYSE Euronext)推出低碳100歐洲指數。
另外,西方交易所正積極布局中國市場。2008年9月,芝加哥氣候交易所、天津市政府以及中石油母公司簽訂合作協議,合作建立天津排放權交易所。2009年6月,Blue Next與北京環境交易所(CBEEX)達成戰略伙伴關系。
國際金融機構強勢介入
碳金融市場的參與者從最初的主權國家和公共事業向私有企業以及金融機構擴展。
金融機構目前主要進行交易中介和直接投資。除配額交易和金融產品設計外,投資銀行還以更直接的方式介入碳交易市場。高盛參股了氣候交易所公司,并且將歐洲氣候交易所納入其交易系統。美國銀行(BOA)成為芝加哥氣候交易所會員,也是芝加哥氣候期貨交易所和歐洲氣候交易所的會員,并以戰略投資者的身份入股了氣候交易所公司。
中國準備好了嗎?
一夜之間,“低碳”成了流行語,在中國盡人皆知。但是,我們面對的或許是一場沒有準備的政治經濟戰爭。
盡管IPCC的報告稱人類活動對全球變暖的影響占90%以上,但仍有科學家認為全球變暖只是階段性的,太陽黑子才是決定因素,“碳減排”實際上是發達國家精心策劃的圈套,其真正企圖是建立一個新的國際秩序,處于不利位置的仍是發展中國家。不管是科學證據還是政治預謀,畢竟全球政治的博弈趨勢已經形成,低碳經濟成為全球新的增長模式已無法阻擋。
目前,中國已是第一大碳排放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過程尚未完成,對低附加值制造業的嚴重依賴、能源消費增長過快以及能源結構不合理的局面仍將長期存在,碳排放總量仍將快速增長。根據科技部的預測,即便中國采取積極措施,也要2030年以后才能見頂。
中國面臨太多的問題。在京津滬成立的環境權益交易所和武漢、長沙、杭州、昆明等地的類似交易所一樣只能圍繞二氧化硫排放、節能減排指標等做文章,自主的碳市場還基本為零。由于對國際碳金融規則缺乏研究,難以與全球交易機制對接;金融機構和中介機構能力不足,國際化不夠;再加之還存在監督、監測、評估、標準等系列支撐體系不健全等問題,國內短期尚難形成規模化的碳交易市場,碳金融游戲仍被國外主導。身處價值鏈底層的背后隱藏著巨額的損失。
在后續的國際談判中,中國將承擔更大的國際壓力,到2020年在2005年水平上消減碳密度40-45%是中國政府的無奈決定。這是國際政治博弈的結果,但也是機遇,只有加速實現產業結構和能源結構調整才能實現目標,在國際政治經濟舞臺上不至過于被動。
翻看硬幣的兩面,全球氣候變化給中國的崛起帶來巨大的阻力,也帶來機遇。中國需要深入分析碳金融市場的機制與規律,完善國內監督、監測、評估、標準等體系,量化各環節的顯性和隱性成本,并大力開發節能減排的新技術。
作者供職于威士曼資本集團、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金融市場研究中心和ValueOptima I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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