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嵐不能不說的秘密

一部《鐵齒銅牙紀曉嵐》，把一位高高在上的大學士捧成了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睿智笑星。我們心中的紀曉嵐，是抽著小蘭花兒，說著俏皮話兒，一生未娶、兩袖清風的好干部，為了黎民百姓，動不動就跟和中堂針鋒相對，對他的頂頭上司乾隆爺也沒少插科打諢。這些描述與事實偏離了多少?大概就像編劇鄒靜之先生說的，《鐵齒銅牙》是古裝輕喜劇，不是歷史劇，不能當真。不過，現實中的紀曉嵐的確有著比電視劇里更豐富的人生經歷，有凡人的種種缺點，甚至有讓人大跌眼鏡的癖好。這些散見于正宗檔案與稗官野史中的“小秘密”，反而讓這位生活在200多年前的老爺子愈發親切起來。

要了解紀昀，不得不先了解一下他的家族。紀曉嵐的老家在直隸河間府，高祖就是讀書人，祖父紀天申入仕途，做過縣丞，父親紀容舒在康熙五十二年中舉，曾在戶部、刑部做事，后又到云南姚安任知府，“為政有賢聲”，屬于群眾基礎不錯的世家。在這樣一個逐步發跡的書香門第中成長起來，紀曉嵐的父親對他要求自然特別嚴格。讀過《閱微草堂筆記》的人都知道，紀先生曾親筆寫過自己小時候有“特異功能”:“余四五歲時，夜中能見物，與晝無異。七八歲后漸昏閽，十歲后遂全無睹。或半夜睡醒，偶然能見，片刻則如故。十六七歲以至今，則一兩年或一見，如電光石火，彈指即過。”就是說小時候眼神好得勝過夜視鏡，可是長大后慢慢丟了這個異稟。紀曉嵐后來成為大清朝出名的近視眼，他自己反省，是成年后縱欲太過，以至于天賦的好眼力都消失了。但仔細想想，紀昀自幼好讀書，加上家中嚴明的學習風氣，挑燈夜讀對他而言一定是家常便飯，長此以往視力漸漸降低，才是更為實際的解釋。

天資聰穎加上學習刻苦，紀昀年紀輕輕就毫無懸念地進了翰林院，這時候的他的確還是個性格鮮明、意氣風發的風流才子。孰料他沒保住國家公務員的鐵飯碗，還一路從北京給流放到了新疆。為什么?他犯事兒了!

您準得嚇一跳，我沒聽錯吧?這說的是紀曉嵐，不是和啊。沒錯，還真就是紀曉嵐犯事了，而且還不是小事，不是受“文字獄”牽連，也不是被奸人誣陷，是實實在在地犯錯誤了。乾隆三十三年，兩淮鹽政盧見曾因為營私貪污，即將被革職查辦。調查此案的牽頭人，正是昔日發掘了紀昀的劉統勛——他的兒子太有名了，就是另一位被掰開揉碎地戲說的清朝名臣劉墉。乾隆雖然終生好大喜功，但對于腐敗殃民、營私舞弊之罪，還是深惡痛絕的，所以這位盧大人是逃不掉了。

然而，紀曉嵐大概是從恩師的言語中聽出了要整治盧見曾的苗頭，于是慌慌張張地給他通風報信，讓他早作提防。按野史記載，是送去了一封裝有鹽粒和茶葉的信封，喻“鹽案虧空查封”。沒想到盧見曾來不及作好準備就東窗事發了，紀曉嵐自己也因為妨礙司法公正被嚴懲，發配到烏魯木齊。

紀曉嵐為什么要頂風報信?這是不是意味著，紀氏的一世清名只是著史者的捏造、百姓們的一廂情愿?也不盡然。這位鹽政使其實不是外人，而是紀曉嵐的親家。我們可以大膽推測，在那個風聲鶴唳的時刻，紀曉嵐眼看親戚就要出事兒，而主審官正是提拔自己的恩師，把利弊前后思量，終于下決心鋌而走險。至于報信的具體原因，紀曉嵐的生活水平并不差，不至于與盧見曾一起貪污，而清朝的名門望族都如《紅樓夢》中所寫的，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盧家倒臺，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與盧見曾沾親帶故的朝臣們。所以，紀曉嵐很可能只是出于保護家人的考慮，不想看到盧見曾被“株連九族”禍及紀家人，才出此下策。常年在翰林院與文士們侃侃而談的紀曉嵐，在這個人生階段顯然還沒充分意識到政治斗爭的復雜性，抱著一絲僥幸心理，以為老師劉統勛會對他網開一面，可見，官場的熏染并沒有改變紀曉嵐的天真。可惜，這個暗中的籌謀還是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說到這里，我們不妨先暫停一下這段講述，看看紀曉嵐這位才子究竟如何風流。紀曉嵐一生妻妾成群，年輕時甚至自言沒有女人便活不下去。然而，深愛的人大多先他而去，長久地陰陽殊途。紀曉嵐孤身一人發配到邊疆贖罪時，他最愛的側室之一郭彩符，就因擔憂與思念交織，重病不起。彩符薄命，但她靠著意念終于支撐到了紀曉嵐兩年后被乾隆召回，又與他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才病逝，在辭世之前應該說沒什么遺憾了，也算是幸運的。相比之下，紀氏故居里塑像紀念的沈明的人生更具有宿命色彩，她明明白白地說:“女子當以四十以前死，人猶悼惜。青裙白發，作孤雛腐鼠，吾不愿也”。以為生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此言成了讖言，明卒于紀曉嵐之前，不久她的侍女也追隨而去。

圍繞著紀曉嵐情感無數真真假假的記載中，最有名的女子還是當數文鸞。在張國立版的“紀曉嵐”中，他不無唏噓地將文鸞說成青澀少年時的美好初戀，苦戀多年，而造化弄人，文鸞終究也把他拋下，撒手人寰了。但是一種更被認可的說法則是這樣記載的:紀曉嵐終生實際從未見過文鸞。文鸞是紀曉嵐老家的親戚張羅幫他娶的一房妾室，然而由于各種原因，紀曉嵐最后未能遂愿娶她進門，文鸞甚至連京城都沒進。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卻令紀曉嵐魂牽夢縈了整整一生，甚至還曾在睡夢中喚著文鸞的名字醒來。這樣的想念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求不得”之苦，是一個文人對理想愛情的終極幻想，不過如此。

在這三個女子的光環之下，有一位真正陪伴紀曉嵐一生，與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女性反而被湮沒了，那就是紀曉嵐的正室夫人馬氏。年長紀曉嵐三歲的馬夫人與他是老鄉，從有限的記載來看，是一位慈善的女主人、和藹寬容的婆婆，但除此以為，我們對她就一無所知了。造成這一情況的不是別人，正是紀昀自己。在《閱微草堂筆記》中，他用300多字的篇幅描寫彩符，明更多，有足足700多字。可一到發妻這里，紀曉嵐反而惜字如金了，前前后后只有兩條合計20余字，而且時間跨度極大。也許紀曉嵐對不離不棄的馬氏有著夫妻恩情，但他所憧憬的那種魂牽夢縈的愛情，馬氏給不了他，他也不愿意給馬氏。他們的結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左手牽右手，有淡淡的溫暖，但沒有加速的心跳。而馬氏就像所有大家族中那個負責操持的女人一樣，日復一日地管理家務，平衡著人際關系中可能出現的波瀾，不卑不亢地把丈夫的漠視埋到心底。

她的悲痛，紀曉嵐過去大概不懂。當他參悟之后，也就是歸鄉之時。前面說到，乾隆雖然對紀曉嵐通風報信一事盛怒不已，但要修四庫全書，沒他絕對不行。幾年之后，紀曉嵐被召回了。但是在他離京的歲月里，他的長子病亡，愛妾病重，加上在新疆吃的苦，這些都對紀曉嵐的人生觀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不再鋒芒畢露，寫下“局中局外兩沉吟，猶是人間勝負心。哪似頑仙癡不省，春風蝴蝶睡鄉深”的詩句，隱居于修書的事業。這個時候，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貪官與權臣已經登場了。

電視劇中的“鐵三角”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和與紀曉嵐的斗法更是讓人大呼過癮。這些情節雖然多屬杜撰，但也不是憑空捏造。人們一直以為紀曉嵐、劉羅鍋與和勢不兩立的根源，大概在于朝鮮書狀官徐有聞“和權數十年，內外諸臣，無不趨走，惟王杰、劉墉、董誥、朱、紀昀、鐵保、玉保等諸人，終不依附”的記載。不過同朝為官，“不依附”并不意味著天天窩里斗，既有禮尚往來，又有明槍暗箭，要遵循辦公室政治，利益大于天。況且和如日中天，也曾盤踞大學士的職位，而紀曉嵐是在和倒臺后才終于高升的，以當時的勢力來看，作為下屬他難與和斗。甚至可以說，滿腹詩書的紀曉嵐原本是有機會受到帝王賞識，成為另一個和的，可惜他沒有和的圓滑老練，有的只是一顆平常的文人之心。

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樣，紀曉嵐的親情、愛情、友情中都有著難以彌補的缺憾。然而，沒有這種缺憾造就的心境，紀曉嵐寫不出《閱微草堂筆記》，更不會有以命修書的執著心態。他一生坎坷，但最終留下的，仍是一個“情”字，可以無悔。

編輯/麻 雯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