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會館的行規業律與商品經濟的繁榮

摘要:由于清代商品經濟的迅速發展，生產和流通的自發性和盲目性凸現出來，商品經濟的正常運行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擾亂。作為行幫辦事機構和商人自治團體的會館，通過制定行規業律，對商品的價格、質量、度量衡、賒買賒賣和風險責任的承擔等作了嚴格規定，并且禁止商品買空賣空和不正當競爭，從而加強了商業自律，整合了市場不正當行為，確保了市場運作的有序開展，進而極大地推動了商品經濟的繁榮。

關鍵詞:會館;行規業律;商品經濟;繁榮;清代

中圖分類號:F09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0)05-0241-03

明清之際中國傳統市場發展到歷史上的最高峰，集中表現為市場商品結構的轉換和市場容量的擴大。據吳承明先生的研究，鴉片戰爭前全國市場流通的商品計有:糧食245億斤、棉布31 517萬匹、茶260.5萬擔、鹽32.5萬斤[1] 。隨著商品經濟的快速發展，利益機制所刺激的生產與流通的自發和盲目性進一步顯示出來。一些商人見利忘義、挺而走險，市場行為嚴重扭曲，各行各業普遍存在著不正當的競爭行為，嚴重擾亂了商品經濟的正常進行，整合市場秩序便成為社會經濟發展的迫切要求。面對官府對市場的自由放任政策，作為行幫辦事機構和商人自治團體的會館，便不得不承擔起整合市場秩序的任務，通過制定行規業律來加強商業自律，整合市場不正當競爭行為，以確保市場運作的有序展開。

一、商品價格以及度量衡的相關規定

由于會館公所的會員大多從事相同或相近的商品貿易，為了避免彼此之間的惡性競爭，會館對商品的價格以及度量衡標準作了統一的規定。

湖北應山縣陜西會館《公議布幫條規》就對本幫各布商收布區域、價格、開市時間、布匹規格、運作程序作了詳細規定:“各行買布莊首，務必斟酌認真辦理，門面客行名聲重任非淺;該處買布，設有公廠，均至塊地出桌，不準移埠......公擇吉期，議定時價開莊;公議莊碼價目，開莊之后就于逐月朔望兩日，齊集公所，斟酌起跌，不準私行開價。”[2] 這些行規雖然有限制競爭、壟斷市場的性質，但卻有力限制了不正當競爭行為，保證了布市的正常運轉，有利于商品經濟的發展。

同時，每個行會都對秤、衡量的標準作了規定，行會保有一套標準的為全體行會成員所接受的量、衡器具，不得輕出進重。如果查知有任何本會成員使用與本會標準不一致的量、器具，均將處以重罰。如河南社旗山陜會館雍正二年刻立的《同行商賈公議踐秤定規矩》就詳細記載了制定踐戥秤規則的原因是“賒旗店四方客商集貨興販之墟，原初碼頭買賣行戶有數家，年來人煙稠多，開張賣載者一十余家”，商務發達后，競爭激烈，個別行戶行為扭曲“其間既有改換戥秤大小不一，獨網其利”。為了維護正當競爭和正常經營秩序，使“同行有和氣之雅，賓主無乖戾之情”，同行商人齊聚關帝廟公議“秤足十六兩，戥依天平為則，庶乎較準均勻者，公平無私，俱各遵依……更換犯此者，罰戲三臺，如不遵者，舉稱稟官究治”，為使規則合法有效，“同眾稟明縣主蔡老爺批均，喻永除大弊”[3] 。這些充分顯示了會館通過厘定行規，在整合市場秩序中發揮的重要作用。

二、商品質量的規定

商品質量是使涉及到商品交易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是確保會員拓展業務取得利益的一個必不可少的條件，因此，各個會館基本上都對本行業的產品質量作了相關的規定。

新化茶葉公所對茶葉的摘葉、攤晾、發揀以及選色等茶葉制作工序進行了嚴格的規定:茶葉以谷雨前初摘著為上品，再摘著次之，三摘著又次之，本號不惜資本，專取上品。采茶時須得天日晾之，方有光潤之色，鍋炒者不用火，焙者不用，凡各園戶，須趁谷雨時摘采嫩尖，發汗兩次，揉成細索，稍涉粗泡，蓋不收辦。粗梗老葉，最為刺目，挑選多方，發回加揀，則潦草者，庶知所戒。晾曬之茶，其色樣活動，有非言語所能形容者，俗謂之寶光、真不誣也。本號個精明眼力，加意辨別，舊年陳茶，鄉間存販甚多，凡販戶不得攙和詭售，致壞氣味者不用，潮潤者不用，產戶如有攙和茶子樹蓀、地灰等弊，一經看出，除焚毀本茶外，公同議罰。[4] 。除了規定商品質量以外，為了防止非法流通之物入市，會館還對來歷不明以及非法貨物流入市場進行嚴格的限制，如益陽山貨行條規規定:開市收買貨物，倘遇軍裝、古玩等件，必須查察，或來歷不明，不可濫收。開燈后不準收買貨物，違者從重議罰，或公同稟究。每有無恥之徒，慣行駭詐，甚至買盜扳良，我行受累，如有此等情弊，公同稟憲嚴辦。買干濕牛皮及毛油筋腳，務須來歷清白，每有藐法店徒，從道途以私宰攔劫駭詐，如或遇之公同稟憲嚴辦[4] 。

三、禁止賣空買空

賣空買空作為一種商業投機行為，是對投資對象進行的一種預期估計，預料價格要漲而買進后再賣出，或者預料價格要跌而賣出后再買進，賣時并不付款取貨，賣時也并不交貨收款，只是就一進一出間的差價結算盈余或虧損。在封建商品經濟發展不是很健全的時候，空買空賣會對商業秩序造成巨大的破壞。為了避免空買空賣行為的發生，商人們制定了一條最審慎、而且很受會員稱贊的禁止空買空賣的規章。如上海銀行家行會北幫分會為了限制賣空買空的投機行為，在規章中規定:在銀元與銀錠的買賣方面，均須在交易當天結賬[4] 。又如寧波商會規定:凡賣空買空，均為非法，本會禁止所有會員的這種做法，凡有違此例而為本會所查知，本會將向官府呈報其姓名，決不偏袒縱容[4] 。這一規定是對1883年頒布的《大清律例》中有關反對壟斷市場的規定的進一步細化，因此受到政府的注意。在1823年，一位監察官上道光帝的奏折中，就谷物買空賣空指出，某些商人利用影響到糧食供應的旱災，在近畿直隸的一部分地區中，已經建立起了進行谷物買空賣空的壟斷組織，而實際上沒有任何一個狡猾的商人手中擁有谷物，他們親筆簽署的合同完全是一紙空文，于是糧價波動，谷物斷市，消費者深受其害。皇帝采納了這個檢察官員的建議，命令琦善對此不法行為進行徹底查處。與此同時，還諭令各省督撫大員頒布禁令，以反對上述不法行為。三年之后，那位監察官又上書指出，由于同樣的原因，滿洲地區的糧食供應亦受其擾。肆無忌憚的商人們組織了商號從事谷物的買空賣空，并且哄抬糧價?；实蹞酥苯用畛剂胚M行鎮壓，并且重申，在全國范圍內禁止這種不法行為[5]。

四、 商品賒買賒賣的規定

賒賣賒買是在商品—貨幣關系的基礎上產生的以自愿協議的延期收款、延期付款為特征的商品交易方式。這種方式的商品交易活動在清代經營領域內普遍發生，經營性賒賣賒買有利于社會現有商業資本的充分使用，促進商品流通和市場交換。但是，伴隨著賒買賒賣而來的是經營的高風險，為了盡量降低和避免賒買賒賣所帶來的經營風險，會館公所對賒買賒賣作了嚴格的規定。

首先，對賒賣商品進行分類，對不同類型商品的付款期限以及付款方式作了明確的規定。如廣東協和堂規定:用戶可以賒購棉紗、棉布、布匹，但必須在30天內付清價款。價款照當地市場的成規支付:即60%用銀元，40%用銅錢。用銅錢結算每值100海關兩的貨物納捐銀3錢。煤油和火柴的結算日期為15天，結算方式與下述相同。如果不能在規定日期內清賬，可延期15天。如果發生在上半年，在延長期間每天每100海關兩納息銀4分;如果發生在下半年，則利息為5分。而且，十二月的買賣必須當月清賬，如不清賬，將對買主實行絕交[4] 。寧波的山東行會規定:所有買賣均需以銀元支付。谷物交易付款日期應在成交后的四十天，油、豆餅為五十天;論包出售的商品為六十天。有違此規章者，無論買方或賣方，均罰款支付一臺戲和酒席[4] 。

其次，是會館公所會員聯合起來對賒欠賬目者進行抵制和制裁。如山貨店條規規定:鄉販及船販，常有在此店領本及該欠此店賬項，將貨悄卸于彼店者。放賬之店，將欠賬姓名賬目開送各店，懸牌各店，買貨時遇牌上有名者，即將貨錢代扣，隨報債主。如各店扶同瞞隱，查出罰戲一臺。若賬項仍由該店收清，必須通知各店銷牌，或僅收半亦必批載清晰，送報各店。如違公同議罰。倘欠販間各店懸牌，改名換姓及斛人來卸貨者，昧良已極，查出通知值年，即將貨籃、扁擔焚燒，出條永革不許城鄉貿易。若鋪戶明知，假推不識，徇隱紊規者，罰戲一臺。凡各店出船貿易，必須與經手船販斟酌。如查出同伴做點或之人、有該欠各店賬項者，不得帶同出外貿易，談不跟究清白，或被債主查出，所欠之賬，無論多寡，即向出船之鋪戶與經手船販公賠，不得推卸[4] 。

對賒賣賒買的明確規定，為經營者節省了購貨資本，其經營資本在進貨環節上就可以發揮最大價值，從而擴大了流通領域中的商品需求量，總體上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即使是資金不足的商人也有可能賒賬進貨，對于中小型商業經營者來說，既可以節省籌集資本的時間，又能夠緩解資金周轉不便的困難，打破現金缺乏的束縛，解決資本方面的壓力，使他們易于生存和發展，從而促進了商業的發展和繁榮。

五、風險責任的規定

清代商品經濟繼續向前發展，隨著商品流通速度的加快，商品流通范圍和規模也日益擴大，與此相應的風險種類及其發生的可能性也必然隨之增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由誰來承擔貨物因風險而造成的滅失或毀損的后果。貨物買賣過程中一旦發生風險，那么在買賣雙方當事人之間就必然地產生一系列的利益沖突，人們在貨物買賣過程中因風險責任的歸屬而產生的糾紛，在整個經濟活動中已占有相當的比重。

為了避免風險責任的糾紛影響市場的正常運轉，會館公所的行規對商品買賣過程中風險責任作了詳細的規定，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在當面商品交易過程中貨物質量和重量以交付作為風險轉移的時間，商品交付前風險由賣方承擔，商品交付后風險由買方承擔。如寧波的廈門會館規定:“買主到貨棧提貨，可自帶提稱。至于稱是否合乎標準，則需行會成員出席鑒定。當貨物從倉棧或船上提走后，不需再爭論衡器的準確與否，亦不得再給予商品的漏裝、破損等以折扣。干果售出之后的損壞，也不再給予補償?！盵4]

其次，在貨棧大宗商品交易中風險轉移一般有一定的期限，期限之內風險由賣方承擔，期限之外由買方承擔。如寧波的山東行會規則指出:“凡在堆棧財貨的售主，在貨物售出五日內因火災受損，賣主負賠償賣主之責;若貨物在售出五日后被毀，則損失由買主承擔?！盵4]

最后，運輸途中的風險責任有承運人承擔，買賣雙方不再承擔風險。如平江紙業條規:船只水力，正船由河泊潭，裝運花箋到漢口交卸，每塊外河水力錢一百六十文，以向章水力價論，加以過半。嗣后不得再行包空私加，其水力現給八成，應掛紅包二成，由漢口照給，如有水濕等情，以便將紅包扣除問賠。駁船裝紙時，以拿籌為準，不得騎許重裝，其水力比即議定，以八成現給，其二成到口，由正船將紙收清，無有水濕等情，即照給付。其問賠紙價，不拘正船駁船，小水濕每塊賠錢四百文，大水濕賠錢一串，決不徇情。倘有騎許重裝，半途寄頓，轉駁留延，與同受載日船比較，逾延五日不到等弊，除將該船只包紅扣除外，公同稟官究治。凡我同行就船，若有搶奪船只，暗加水力濫章者，公同查實罰錢一十串，以作辦公之需[4] 。

對于風險責任的規定，明確了商品買賣各方的責任，減少了商品買賣各方由于責任不明確帶來的紛爭，維護了市場秩序，加快了商品的流通，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發展。

六、禁止不正當競爭

不正當競爭是指從事商品經營或營利性服務者在經營活動中，違反了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原則或違反了公認的商業道德，損害了其他經營者的合法權益，擾亂社會經濟秩序的行為。在清代的商品經濟中，不正當競爭主要表現在價格方面的競爭。由于價格的制定沒有統一的標準，所以，市場價格混亂，從而嚴重影響了商品制造者和銷售者的利益。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天津鞋業在《申報》上的聲明找到答案，該聲明寫道:今因天津中鞋店貨價不一，濫市出售，以致屢年虧本?，F在大家公議靴鞋價目，定價劃一，銀洋概照衣牌作算。自六月初一為始，以后倘有紊亂行規者，公罰席戲三桌[6] 。正是為了避免這種惡性競爭的出現，所以，會館公所制定了禁止這種通過降價來招攬生意的不正當競爭的條規。如溫州的磨坊行會章程規定:行會將逐月決定面粉的價格，任何成員出售面粉的價格低于議定之價以取悅制面食之人以及其他大的面粉消費者，應罰其支付一臺戲和酒席的費用[4] 。又如糧食行條規規定:糧食牙行，代客買賣，無論新墻以及外商客，均須買賣到行，公平落價，二比明盤，不得私在河下及米店落價，庶無欺瞞情弊，以招廣徠。倘有私自落價，查出憑局議罰[4]。這種不正當競爭的案例在清末的報紙上屢見不鮮，下面我們例舉兩例來說明這種不正當競爭的表現形式以及會館公所是如何解決這一問題的。第一例是光緒十三年潤四月二十二日的《申報》記載:豆腐店微業也。列售之物，有油腐、香干、豆皮、千層各種名目。杭人所為千層，即蘇人所為百葉也。近有某豆腐店為招徠生意起見，將豆腐塊樣放大，千層較常減價，門市逐漸熱鬧，以致遠處人家，亦多向此店購買。同行不服，傳單通知同業，停歇兩日，公議店規，豆腐每塊大錢二文，約以二寸見方，千層照舊樣，每張大錢四文，余物悉照舊定價。上城在佑圣觀演戲一天，下城在鹽橋蔣廟演戲一天，以整店規。倘有私收小錢，及私自改樣減價者，即罰戲一臺。另一例是光緒十四年四月初六日《字林滬報》的記載:杭垣染坊中，各色染價，向有定例。二月中貫橋，旁新開日新染坊，其主系紹興人，家道殷實，故店屋即高且大，曬臺亦備，極崇宏煌煌，招紙遍貼通衢，略謂凡染色各色綢布，均照舊章格外減價云云。一時城廂哄動，生意頗熱鬧。他訪聞之，不得不因之降價，以致互相紛亂。然日內因靛青來價甚昂，染價亦須加貴。于是各坊會議于公所，定四月朔日為始，務將染價一律遵照舊例，不得私相低減，違者察出公罰。雖然這兩例報道來自不同的行業，但是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所在的各自行業中有個別商人以低于規章所制定的價格出售商品或提供服務，使自己獲得利益的同時損害了同行其他人的利益，導致市場的混亂。而會館公所采取的措施就是重申規章，制定統一的價格來維護市場秩序，從而使得各自行業中的商人達到利益共贏的局面。

由此可見，會館制定的行業條規以會館組織的契約協調形式部分地代替了封建社會不完善的市場機制。通過行業條規不僅為商人提供了制度保障，而且有力地整合了市場秩序，使商人能夠在比較良好的市場氛圍中從事商品貿易活動，進而極大地推動封建時代商品經濟的繁榮發展。

參考文獻:

[1] 吳承明. 中國資本主義與國內市場[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253.

[2] 彭澤益. 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選輯:第3卷 [Z].北京:三聯書店，1957:473.

[3] 河南古建筑研究所，社旗縣文化局. 社旗山陜會館[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377.

[4] 彭澤益. 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Z].北京:中華書局，1995:202，215，31，12，18，241，14，11，325，41，220.

[5] 祝慶祺，鮑書蕓. 刑案匯覽:卷十[M].刻本. 道光十四年.

[6] 聲明[N].申報. 光緒六年五月二十八日.

Qing dynasty assembly hall guild regulations and commodity economy prosperity

LUO Shu-yu

(Social science department，Xi'an electr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Xi'an 710071，China)

Abstract: As the Qing dynasty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commodity economy， production and circulation of spontaneity and blindness stand out， the normal operation of the commodity economy has been a certain degree of disruption. As a line of self-help groups， offices and business Hall， guild regulations in the industry through the development of law， for the price， quality， weights and measures， selling on credit to buy on credit and risk accountability and so on were strict rules， and to prohibit fictitious commodities and unfair competition ， thereby strengthening the commercial self-discipline， integrated market misconduct and ensure the orderly conduct of market operations， thus greatly promoted the prosperity of the commodity economy.

Key words: assembly hall; guild regulations; commodity economy; prosperity ;Qing dynas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