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獻給中華人民共和國60華誕的一份厚禮,大型綜合性辭典《辭海》第六版(2009年版)已于去年國慶前夕面世。
2009年12月8日,中央宣傳部、新聞出版總署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召開《辭海》第六版出版總結表彰大會。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長春對《辭海》第六版的出版表示祝賀,向所有參與這項重大文化工程的同志表示誠摯問候和衷心感謝。
2010年3月19日,第11屆上海圖書獎揭曉,《辭海》(第六版)彩圖本榮膺最高獎“榮譽獎”。
2010年4月,新版《辭海》彩圖本銷量已超過1999年面世的第五版彩圖本10年累計銷量的兩倍,正向10萬套大關沖刺。出版方樂觀預期:《辭海》第六版彩圖本、縮印本、普及本的發行總量有望突破百萬套大關。
從1915年動議編纂《辭海》,到今日已成鴻篇巨制、蔚為壯觀。據統計,新中國成立后,《辭海》共發行近600萬套,各學科分冊近2000萬冊,成為我國發行數量最多的工具書之一。
巢峰,曾任上海辭書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從1978年至今,長期擔任辭海編輯委員會委員、副主編、常務副主編,歷經《辭海》前后四個版本的修訂編纂工作。日前,筆者欣喜地在上海辭書出版社見到了這位“四代元老”,聽他回望《辭海》那不平凡的編纂歷程,敘述修訂中那鮮為人知的幕后故事,不禁對近百年來為之孕育和撫養、特別是艱難時世中為之鞠躬盡瘁的先哲和前輩們肅然起敬,對創導和堅持“一絲不茍、字斟句酌、作風嚴謹”的“辭海精神”的編輯家們致以深深的敬意。
與《辭源》打擂,《辭海》啟動于1915年
陸費逵
復姓陸費,名逵,字伯鴻,原籍浙江桐鄉,1886年9月17日生于陜西漢中。從小受新思想影響,傾向革命。1903年起先后任書店經理和報刊主筆。1906年任文明小學校長。之后開始在教育出版界嶄露才華,1909年,創辦我國第一個教育專業刊物《教育雜志》,發表論文《普通教育應當采用俗體字》,這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次公開提倡使用簡體字。1912年1月1日,在上海創建中華書局,任經理,提出“用教科書革命”和“完全華商自辦”口號,發行中華小學及中學教科書,大獲成功并影響全國。長期主持中華書局,集編輯、出版、印刷、發行于一體,先后編輯出版了《聚珍仿宋版二十四史》、《中華大字典》、《辭海》,刊印《四部備要》和《古今圖書集成》等大部圖書而聲譽益著,成為全國出版界的巨擘,被推選為上海書業同業公會主席、中華工業總聯合會委員等職。1941年7月9日,因突患腦溢血,病逝于香港。
皇皇巨著《辭海》是一個世紀、幾代學人千錘百煉的結晶。它最早策劃、啟動于1915年,其動議人就是曾以書籍哺育和影響我國幾代人的中華書局的創辦者陸費逵。
懷抱教育強國熱情的陸費逵,在辛亥革命的第二年——1912年元旦在上海創建了中華書局,并出任經理。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新編和發行《中華教科書》,因體例新穎,風行一時。《中華教科書》既滿足了當時教育改革的需要,也為中華書局日后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據李春平先生《辭海紀事》一書詳載,正因陸費逵熱衷于中華文化,1915年,他有了編纂集中國單字、語詞兼百科于一體的綜合性大辭典的念頭。“辭海”二字源于陜西漢中著名的漢代石崖摹刻《石門頌》,而將書名定為《辭海》,有取“海納百川”之意。
l911年,陸費逵認為中國字典已陳舊,不合時宜,便與歐陽仲濤、范源濂等,主持編輯了《中華大字典》。l915年l2月出版的《中華大字典》,所收的字多于《康熙字典》,而且校正了4000多條《康熙字典》的錯誤,成為中國當時最完備的一部字典,而且今天它還在重印和使用,這不能不說是陸費逵對我國出版界、語言學界、文化界的一大貢獻。
《中華大字典》出版后,陸費逵與編輯所長范源濂、《中華大字典》主編徐元誥商量再編一部10萬條條目的大辭書,定名為《辭海》。當初欲編《辭海》,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他們已經知道商務印書館所編的《辭源》即將告竣,編一部超過《辭源》的大型工具書,既為爭奪市場,也為體現自己的特色,大有打擂的味道。
然而,要編撰這樣一部巨作談何容易。《辭海》自1915年秋啟動后,至1928年止,時作時輟。先是范源濂調任教育總長,造成所長一職虛位。接著徐元誥任上海道尹,又轉為河東道尹。后來徐元誥雖一度重操舊業,但畢竟已屬業余,一晃過去了十多年。1927年徐元誥升任最高法院院長,于是,《辭海》工作全面告停。
對此,陸費逵當然不甘心,物色《辭海》新主編成了他反復思量的事,他想到了舒新城。作為辦過《湖南民報》《湖南教育報》的舒新城,此時已有多部研究中國教育的專著出版,眼光、視野非舊文人可比,深受陸費逵的賞識。1928年舒新城在陸費逵多次邀請后終于應任。不久舒新城率編輯部同仁全部加入中華書局,組成詞典部。1936年、1937年首版《辭海》分上下兩冊終于出版。該《辭海》收詞10萬余條,包括中國歷史上重要的名物制度、成語典故、農工商用語、古今地名、名人、名著、文藝、自然科學術語等,按部首檢索,附錄有檢字表、韻目表、中外歷史大事年表、譯名西文索引、國音常用字讀音表等10項內容。《辭海》出版時受到社會各界的重視,林森、吳稚暉、蔡元培、陳立夫、王世杰、唐文治、邵裴子、柳詒征、余紹宋、吳梅等社會名流紛紛為之題詞,黎錦熙撰寫了“序”,陸費逵親自撰寫了“編印緣起”。無疑,這是我國第一部大型綜合性辭典,學界競相追捧,一時名聲鵲起。
“七顧茅廬”,兩任主編舒新城出山
舒新城
原名玉山,字心怡,生于1893年,湖南溆浦人。1917年,湖南高等師范學校畢業后進入教育界,先后在長沙、南京、成都等地任教,對道爾頓的教學制度有較深研究,1924年至1928年秋,編著各類教育書籍17種、20冊,共400余萬字,為當時教育界所推重。1928年,應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之聘,受任《辭海》主編。1930年起,任中華書局編輯所長、圖書館長,并創辦《新中華》月刊。其間,先后兼任江蘇省立教育學院、暨南大學、滬江大學、復旦大學教授。抗戰期間,困居上海,堅拒偽職。抗戰勝利后,任中華書局代總經理。建國后,被選為上海市及全國人大代表、上海市政協副主席。1959年,提出重訂《辭海》和影印《申報》,得到毛澤東主席的贊評,并出任中華書局辭海編輯所主任、《辭海》編委會主任委員。1960年11月28日,因患癌癥病逝。編著有《現代心理學之趨勢》、《道爾頓制研究集》、《教育通論》、《近代中國教育史料》、《中華百科辭典》等。
以教育家和出版家稱譽于世的舒新城,前期致力于教學實踐和教育研究工作,特別是對國外道爾頓制的鼓吹和對中國近代教育史的整理等方面,成績斐然。
1922年秋,舒新城在吳淞中國公學任教時,陸費逵來校演講,兩人一見如故,從那時候起,陸費逵便有意請他主持中華書局的教科書編纂工作。翌年一月,兩人再次見面時,陸費逵重申前請,舒新城以他不愿管理事務為由婉辭。
1925年6月,舒新城因學潮由川被驅返寧,陸費逵再度萌生了邀請舒新城加盟的念頭。當月,當舒新城來訪時,陸費逵果然再次向他遞上橄欖枝。但舒新城仍不愿意到中華書局就任,他對陸費逵坦言相告,說明他的理想是辦一家私人學院,為了籌集款項,他想通過編纂詞典來出售書稿。陸費逵與舒新城乃真正意義上的君子之交,不相強外,反答應幫助其出版詞典。1927年6月份起,每月預支稿費大洋300元。正是在陸費逵的幫助下,舒新城的辭典才得以完稿,并于1930年由中華書局以《中華百科辭典》的書名出版。對于陸費逵的幫助,舒新城銘記于心。1928年3月,當再次收到陸費逵長信,約請他主持中華書局已啟動多年卻因故擱置下來的《辭海》的編纂工作時,舒新城為陸費逵“七顧茅廬”的赤誠所動,同年4月23日赴上海,26日簽定了合同。是年,陸費逵42歲,舒新城35歲。
在舒新城的主持下,《辭海》的編纂工作終于在幾年后完成,并交于1936年出版發行。
在舒新城留下的日記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當年記下的關于《辭海》的大量瑣細工作,如定稿、發排、校對、定價、樣張等等,舒新城均要親自過問。值得一說的是,1936年的上海基本已成中日博弈的主要城市,《辭海》中有一些條目涉及到日軍對中國的侵略,日方曾通過多種渠道向中華書局和舒新城施加壓力,但舒新城堅決不同意刪除。1944年,當抗戰進入最艱難的時刻,留守上海的舒新城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主持了《辭海》縮印合訂本的出版工作。該合訂本以剪貼代替排字,既便于讀者檢索,又節省紙張,從而降低書價,讓更多的普通讀者也能夠擁有一本夢寐以求的《辭海》。
由從事著述轉為《辭海》主編,舒新城的人生道路發生了巨大的轉折,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主編《辭海》竟成了他的畢生事業。1957年,已經退休的舒新城又提出修訂《辭海》的建議。
同年6月26日至7月15日,一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在北京舉行。會議期間,毛澤東主席見到舒新城時說,《辭海》我從20年前使用到現在。在陜北打仗的時候也帶著,后來在延川敵情緊急的情況下,不得不埋藏起來,以后就找不到了。現在這部書太老了,比較舊,該修訂一下了。他希望舒新城掛帥,在中華書局設立編輯部。9月17日,毛澤東在上海視察,被接見的舒新城建議:“除了編修《辭海》,還應該編輯《百科全書》。”毛澤東馬上說:“你的建議很好,應寫信給國務院。”舒新城回答說:“我已寫信給人大,請其轉達有關部門。”毛澤東鼓勵舒新城“一定干”,并指示在場的上海市委負責人幫助解決具體問題。
不久,有關部門就把修訂《辭海》的任務交給了上海。1958年,上海成立了中華書局《辭海》編輯所(上海辭書出版社的前身),舒新城任主任、李俊民任副主任。1959年,又在上海成立了《辭海》編輯委員會,同樣由舒新城任主任,羅竹風、曹漫之任副主任。
整整20年過去了,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辭海》修訂無異于二次創業。舒新城似乎就是專門為了《辭海》的開創性工作而生。這一次,仍舊是他親自構思編纂規則,架構編纂機構,物色編寫人員。《辭海》在新的形勢下將被賦予以新的內容。1960年11月,舒新城因癌癥擴散而病世。直到臨終前,他還在病床上逐條審讀《辭海》試寫稿,并寫下了幾十條書面意見。舒新城生前雖未能看到修訂版《辭海》的出版,但作為建國前后的兩度主持者,他的名字已與《辭海》共長存。
《共產黨宣言》首譯者擔綱第三任主編
陳望道
原名參一,生于1891年1月18日,浙江義烏人。早年留學日本,畢業于日本中央大學法科。1919年回國,任浙江第一師范學校語文教員。1920年,負責《新青年》的編輯工作。8月,加入上海共產主義小組。同年翻譯并出版了《共產黨宣言》第一個中文譯本。1922年,出版中國有系統地講授作文法的第一書《作文法講義》。1934年,創辦《太白》半月刊。1938年,發起成立“上海語文學會”“上海語文教育學會”,為我國現代修辭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建國后,歷任華東文化教育委員會副主任兼文化部長、華東高教局局長、復旦大學校長、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委員、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聯合會主席等。為一至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委、第三、四屆全國政協常委、上海市政協副主席、民盟中央副主席、民盟上海市委主任委員。1961年,任《辭海》修訂總主編。1977年10月29日病逝。著有《修辭學發凡》、《文法簡論》、《陳望道文集》等。
陳望道是在1961年8月接任《辭海》主編的,直到1977年10月份去世。
當時,陳望道是民盟中央副主席、復旦大學的校長。當然,他更是中國當代著名的教育家、修辭學家、語言學家。他的《修辭學發凡》、《美學概論》、《因明學》等力作至今都被尊崇。他還是中國首位提倡用新式標點符號的人,擔任過《新青年》的編輯。不過,陳望道最廣為人知的是首譯了《共產黨宣言》,正是他在1920年就把“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口號帶到了中國。
與他的前任舒新城、后任夏征農相比,陳望道在《辭海》的編修工作更多的是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毋庸諱言,陳望道在擔任《辭海》主編時留下諸多憾事,尤為不如人意的是,他沒能讓辭海人的辛勤工作成果公諸于世。
1958年,重新修訂《辭海》,打破了過去小范圍的學者編撰,開始開門編修。然而這時正趕上“大躍進”年代,《辭海》修訂有序的工作隨之發生了變化,不久“人海戰術”取代了“專家為主”。1200多萬字的新《辭海》的編寫,在2600多人的直接參與下,沒用一年時間,就基本成稿。
這樣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造成的結果就是后來被稱為“浦江集結”的重修:因為《辭海》修訂的初稿質量實在糟糕。1961年2月20日開始,400多名全國知名的專家學者不得不聚集上海浦江飯店達半年之久,重新編修《辭海》。
這是中國學術史上一次難得的風云際會,這400名學者的集結值得記住:他們是數學家蘇步青,音樂家賀綠汀,畫家沈柔堅,橋梁建筑學家李國豪,醫學家沈克非、程門雪,古典文學專家李俊民、徐中玉,還有數不勝數的哲學家、歷史學家、經濟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生物學家。在這群學界泰斗中,不少人竟是帶著“右派”的帽子來的……他們在一起討論、編寫詞條,他們還在一起生活、切磋學術、交流思想……巢峰告訴我,在1961年的艱難歲月里,這些知識分子在上海的浦江飯店受到非常好的后勤照顧,在“三年自然災害”的物資貧乏時期,他們的伙食標準是“四菜一湯”。另外還有進口煙、茅臺酒可以買得到。
這樣的集中,在編修1965年第二版時進行了三次。最后一次是1964年1月至2月底。根據有關指示,讓《辭海》對彭德懷、項英等歷史人物重新評價,因為他們一夜之間成了“罪人”,這一次,中國現代史中的詞條大都被動過。
專家為此感到非常沮喪,雖已知道《辭海》將只能在內部發行,但還是以公開發行的標準,“字斟句酌”。而這樣的努力并沒有為《辭海》帶來好運。1962年出版了《辭海·試行本》16個分冊,在進一步修訂后,1965年4月,才冠以“未定稿”,在內部發行了兩萬套。歷經8年,《辭海》編修版在陳望道任上依然沒有成為一部正式的公開出版物。此后,1966年,“文革”開始,《辭海》工作全面停頓。陳望道即使有滿腹宏圖大志,也只能停滯。
值得一提的是,1936年版的“辭海”二字源于陜西漢中著名的漢代石崖摩刻《石門頌》,經過第一次修訂后,因為與此前的內容相比,已大相徑庭,再沿用以前的題字,似乎有些不妥。當年在參與修訂同仁的鼓勵支持下,陳望道為《辭海》題寫了書名。1965年未定稿版、1979版、1989版的《辭海》封面題字正是陳望道的手筆。他的題字在1999版才被時任總書記、國家主席江澤民的題字所取代。
陳望道對《辭海》的另一大貢獻是,無意中為自己物色了下任主編。1927年,因大革命失敗,夏征農等許多革命青年從武漢逃來上海,時任復旦大學中國文學科主任的陳望道見過他之后,經安排,進了復旦大學學習。當然,陳望道更不會想到,這位當年他接納的復旦學子,50年后坐上了復旦的第一把交椅,并將接替他主持《辭海》的編修,了卻他未能實現的宏愿。
世上最年長的大型辭書主編
夏征農
原名夏正和,筆名征農,生于1904年1月31日,江西新建人。金陵大學、復旦大學肄業。192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7年參加八一南昌起義。后赴上海,入復旦大學學習,1928年任復旦大學共青團支部書記,1929年被捕入獄,出獄后任共青團中央宣傳部秘書。1933年加入左聯,為后期領導人之一。期間任《讀書生活》、《太白》雜志編輯,《新認識》雜志主編。曾任新四軍政治部統戰部部長,民運部部長,蘇中軍政委員會秘書長。建國后,曾任山東省委副書記,中共華東局宣傳部部長。1978年任復旦大學黨委第一書記,1979年任上海市委常委、書記。歷任上海社聯主席,上海文聯主席,《辭海》主編,中國大百科全書總編委員會副主任,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等職。2008年10月4日在上海逝世,享年105歲。
1978年10月,國家出版局向上海接二連三傳達中宣部緊急指示,新版《辭海》必須在1979年國慶前出版,向建國30周年獻禮。那年,夏征農74歲。
夏征農擔任《辭海》主編受命于危難之際——靠邊站12年的夏征農剛剛恢復職務不到半年,被接連任命為復旦大學黨委第一書記、中共上海市委書記、中顧委委員。
既是領導,又有學識、懂得尊重學者的夏征農,成為《辭海》主編的最佳人選。于是,夏征農以74歲高齡執《辭海》編纂牛耳。這一執就是整整30年,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主持了1979版、1989版、1999版、2009版四版《辭海》的編修。
今年已經82歲的現任《辭海》常務副主編巢峰,跟隨夏征農,從1979版一直干到了2009版。巢峰說,《辭海》人都知道,高齡的夏征農并不是掛個虛名,一些重大問題均由他拍板。
夏征農上任做的第一個決策就是,要以哪個版本為基礎編纂。從1957年毛澤東主席指示修訂《辭海》后,《辭海》出現了兩個“內部發行”的版本,即1965年的《未定稿本》和“文革”中的《修訂稿本》,《修訂稿本》是對《未定稿》的又一次修訂。在1978年12月7日召開的第一次工作會議上,新任《辭海》主編夏征農當即亮出自己的觀點:《修訂稿本》是極左路線的產物,應以《未定稿本》為基礎。夏征農說:“要我們負責,我們就敢于負責。”這次“定調”,保證了1979年版《辭海》的修訂方向。
為了要在“兩個一百天”(一百天召集作者寫詞條,一百天編輯審核校對出書)完成《辭海》第三版的編修,當時上海有關方面將陜西南路25弄8-10號專門調撥給《辭海》編輯委員會使用。1978年12月25日編修大軍開進這里后,日以繼夜,加班加點,連春節也不休息。巢峰親自動手繪制了一張高2米、長4米的“工作進度表”張貼在大食堂,所有一百多個學科的工作進度一目了然,以此激勵大家爭分奪秒、齊頭并進。
時間問題容易解決,而編撰遇到的“政治”難題停住了大家的腳步:“階級斗爭”、“路線斗爭”這些詞條怎么編?領袖人物怎么寫?孔子、海瑞等歷史人物怎么評?國民黨以及臺灣問題怎么說?當時,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結束,《關于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是在兩年后的1981年才作出,對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重大理論問題和實踐問題以及二三十年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是非得失,并無明確認識。
夏征農派常務副主編羅竹風專程前往北京尋求有關意見,盤桓了20多天,無功而返。《辭海》編輯部在等不到上級指導意見、編纂工作又十分吃緊的情況下,夏征農、羅竹風等同志決定,由編輯部拿出處理意見。這個由巢峰組織、《辭海》編輯部多次討論,并由他動手起草形成的“《辭海》(合訂本)處理稿件的幾點具體意見”一共八條三十九款。“意見”大膽否定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資產階級司令部”等說法。
有好友相勸巢峰:“勿為天下先,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常務副主編羅竹風甚至也做好“砍頭不過碗大的疤,大不了再打倒”的打算。那天,巢峰帶著意見,和羅竹風來到夏征農的家。夏征農用了4小時對“意見”逐字逐句過目認可,并說:“我敢于定。如果有錯誤,我這個主編負責。”
不久,時任國家出版局代局長的陳瀚伯看到這份“意見”,立即決定在內刊《出版工作》上發表,并親自撰寫按語。此舉,無疑是對《辭海》編輯部“冒險”的一種支持,有了這一意見,1979年版編纂中的一切疑難問題,基本上迎刃而解,而各地對當時的出版工作也有了參照。
敢于負責,敢于公開自己的觀點,為人不作假,正是夏征農的人格魅力所在。他的遠大目光,也常使人敬佩。1981年1月,新版《辭海》出版不到一年半的時間,夏征農就提出了“10年修訂一次”的決策。而這才使《辭海》后來有了“每10年一版”,并且形成“一絲不茍、字斟句酌”的“辭海精神”。
1998年6月的一個夜晚,95歲的夏征農還在伏案。突然,電話鈴響了。夏征農拿起電話,那端傳來江澤民總書記的問話。他問道:“為什么《康熙詞典》收詞有4萬多,《辭海》只有1萬多?”夏征農答道:“因為《辭海》是面向大眾的普及型、實用型工具書。因此,一些冷僻的、專業性詞就不收了。我們已準備編一部《大辭海》,專供學術工作者使用,這里的收詞就多了。”
2002年,《大辭海》編纂工作啟動。虛齡近百歲的夏征農,在大家的要求下,出任主編。有人以為,他也就是掛個虛名而己。其實不然,雖然具體工作有他人做,但是在一些重大問題上,還由他拍板、出面。但凡《大辭海》的工作會議,他都參加。在一次會議上,他發言道:“《大辭海》要體現先進文化的方向,既有實用性,又有研究性。實用性和研究性要相結合。我們都年紀大了,具體工作不能做,《大辭海》的事要靠大家的努力。我們依靠黨的領導和各方面的關心,我們有積累下來的經驗以及各學科主編的負責,加上上海辭書出版社的編輯力量,我們的《大辭海》一定能搞好。”
《大辭海》共38卷,容量是《辭海》的2.5倍。2003年,《大辭海》的分卷本開始出版,如今出版了哲學、醫藥科學、法學、語言學等卷。2004年1月,夏征農在自己100周歲生日時賦詩一首:“人生百歲亦尋常,樂事無如晚節香,有限余年乃足惜,完成最后一篇章。”這最后一篇章指的就是《大辭海》。
2008年10月4日夏征農在上海逝世,享年105歲。可以斷定,他是當今世界上最年長的大型辭書主編。
陳至立出任《辭海》新主編
陳至立
女,生于1942年11月,福建仙游人。1964年畢業于復旦大學物理系,1964年至1968年進入中國科學院上海硅酸鹽研究所電介質物理專業學習,獲研究生學歷。1970年至1984年,中國科學院上海硅酸鹽研究所任研究實習員、助理研究員、所黨委副書記。1984年至1986年,任中共上海市科技工作委員會黨委副書記、黨委書記。1988年至1997年,任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部長、上海市委副書記。1997年至2003年,任國家教委黨組書記、副主任、教育部部長、黨組書記。2003年至2008年,任國務委員、國務院黨組成員、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主任委員。2008年10月至今,任第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全國婦聯主席。2009年5月兼任中國大型綜合性辭典《辭海》編輯委員會主任。中共第十三、十四屆中央候補委員;第十五、十六、十七屆中央委員。
2009年5月9日,《辭海》編輯委員會在上海錦江小禮堂召開主編擴大會,歡迎新主編陳至立。從2008年10月4日以來,一直虛位以待的《辭海》主編位置迎來了它的新主人。作為《辭海》史上的第五任主編,陳至立擔任過國務委員、教育部部長,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全國婦聯主席,該是級別最高的主編。
在當天的擴大會議上,陳至立發言說,《辭海》的修訂得到三代中央領導集體的親切關懷和支持。自1957年以來,《辭海》在舒新城、陳望道、夏征農三位主編的主持下,經過數以千計的專家、學者幾十年來的不斷修訂,編纂工作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在社會上產生了廣泛影響,為提高中華民族的文化素質,為社會主義文化事業作出了重大貢獻。
她表示,《辭海》的編纂修訂是一項長期工作,要精益求精,高質量地完成2009版《辭海》編纂和出版,并要保持《辭海》編纂修訂工作的可持續發展,堅持“一絲不茍、字斟句酌、作風嚴謹”的“辭海精神”,把每一版新《辭海》都編纂成傳世之作。陳至立稱,新版《辭海》的編纂要適應信息時代的要求,出版電子版,做好在線上網工作,擴大讀者群和覆蓋面。
《辭海》第六版修訂工作,早已于2005年11月啟動,至2009年9月出版,前后達四年,那么第六版的《辭海》又新在哪里呢?
首先,新版《辭海》總條數近13萬條,比1999年第五版增8%;其中新增1萬多條,詞條改動幅度超過全書的三分之一;刪去條目約7000條;第六版總字數約1900萬字,比第五版增加約10%。
其二,隨著時代和社會的發展,增收了大量新詞目。新增和充實了“改革開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等有關鄧小平理論的系列條目;增收了“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依法治國”、“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等有關“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及其系列條目;增收了“以人為本”、“全面協調可持續”等有關科學發展觀的條目,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條目形成系列。同時,使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條目形成系列。
其三,第六版還突破了歷版《辭海》只收古代漢語的陳規慣例,增收5000條、20000個義項常用的現代漢語。同時,增收了“互聯網”、“網址”、“網蟲”、“BBS”、“閃客”、“博客”、“下載”、“閃存”、“虛擬局域網”、“電子商務”等有關網絡的詞語,使之更貼近生活,貼近時代。在地理方面,如重慶改為直轄市,韓國首都“漢城”改為“首爾”等。在文學方面,增收了新中國成立以后的文學作品,包括《白鹿原》、《紅巖》、《于無聲處》等,填補了老版中國當代文學缺失的遺憾。
其四,新增國內外一些知名人物,如里根、葉利欽、阿拉法特、習仲勛、薄一波、華國鋒、張學良、宋美齡、巴金、冰心、費孝通、蘇步青、談家楨、謝晉等。中國知名學者季羨林、任繼愈去年7月去世,因《辭海》彩圖本已經制版,無法增收。為彌補這一遺憾,《辭海》編輯部決定,擬在第六版普及本、縮印本和豪華本中予以增收。
其五,與歷次編纂方法相比,此次《辭海》編纂充分利用了計算機和數字化技術,建立了全文檢索數據庫以及質量技術保障系統,這樣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和書稿質量。出版業同樣與時俱進,這次新版《辭海》除了出版主體版本彩圖本(音序)以及普及本、縮印本等紙質版本外,還推出具有無線上網功能的《辭海》手持閱讀器及網絡版。所以,“對不對,查《辭海》”,不僅在中老年人中受青睞,在新一代年輕人中,《辭海》的新功能,使用會更便捷。
人會老去,《辭海》不會
巢峰
1928年生,江蘇阜寧人。1942年參加革命。1954年從事出版工作。1958年至1999年,歷任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辭書出版社副總編、副社長、社長、總編輯、黨委書記。其中,1989年至1994年擔任兩社社長、總編輯和編審。中國辭書學會名譽會長、上海社會科學界聯合會副主席、上海市經濟學會名譽會長、上海市編輯學會會長。參與或具體主持《辭海》1979年版、1989年版、1999年版2009年版及臺灣繁體字版的編纂。在主持上海辭書出版社期間,共獲國家圖書獎9項,創上海第一、辭書工具書第一、地方出版社第一。主編《毛澤東思想七辭典》、《鄧小平思想理論大辭典》、《“文化大革命”詞典》、《學生辭海》、《兒童辭海》等。著有《出版論稿》、《政治經濟學論稿》等。曾獲中國韜奮出版獎、中國百佳出版工作者、新中國60年百名優秀出版人物,為國務院授予有突出貢獻的專家。
在出版界,提起巢峰,無人不曉,正是這部《辭海》,伴隨了他的后半生。他不僅是夏征農主編主持《辭海》四個版本的執行總管,而且至今82歲高齡仍以《辭海》和《大辭海》常務副主編和編審的身份,天天上班,堅守在辭海崗位上。
巢峰對文化事業的熱忱讓人著實感動,他編了這么久《辭海》,卻認為不該拿《辭海》稿費,他說領了工資就不該再拿稿費,況且夏征農、羅竹風他們都沒拿。他用積累下的幾十萬元稿費設立了“巢峰基金”,用于出版社的公益事業。他還說打算搞一個“《辭海》編纂獎”,獎勵為《辭海》工作作出過貢獻的人。“他們可以不計得失,可是不能不為他們計。”
這是1975年,當時巢峰還是戴著“反對毛主席革命路線、反對毛澤東思想、反對偉大領袖毛主席”三頂帽子“下”到辭海編輯室的。巢峰幽默地笑著告訴說,未曾想到,這一下,自己竟與《辭海》相伴至今,35年了!
談起《辭海》,他就像談自己的孩子一樣,飽含深情。他還清楚地記得1979年《辭海》(第三版)面市的盛況:當時全國的需求量是如此之大,在那個歷史轉型期,《辭海》是帶著300多萬冊的印數來到這個世界的,可是仍然滿足不了社會的需求。巢峰回憶說,當時一般人的工資是36元,而《辭海》縮印本的定價是22.20元,并不便宜。因為供不應求,一本《辭海》當時的黑市價居然賣到44.40元。上海工具書店被蜂擁而來的人擠得沒法,甚至出臺了新婚夫婦憑結婚證購買《辭海》的“土政策”。
轉眼30年過去了。《辭海》第六版上市4個多月就賣了7萬套,消息傳來,巢峰高興萬分。巢峰認為,新版《辭海》彩圖本的旺銷,與其10年一修是分不開的。社會形勢和科學技術文化等天天變化,如果不加修訂和編纂,工具書就沒有生命力。
29年前,確定了《辭海》10年一修訂的規則。這意味著,每10年,這本集單字、普通詞語、百科名詞術語以及地名、人名、機構名稱于一體的綜合性大辭典,都要對歷史進行重新解釋。巢峰頗為自豪地說,“像《辭海》這樣的大型綜合性辭書,每10年修訂一次,國內少有,世界上也少見。”世界最著名的百科全書《大不列顛百科全書》自1768年誕生以來,修訂了15次,平均下來每16年修訂一次;美國英語詞典的發軔之作《韋伯斯特國際英語詞典》自1828年誕生以來,只修訂了兩次;《牛津英語大詞典》(OED)自1928年出版發行以來只修訂了一次。“《辭海》的一次次修訂和編纂,既是一個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過程,也是一個探索真理、修正錯誤的過程。”
1979年版《辭海》修訂有件事令他難忘。在1965年版《辭海》中,“籌安會六君子”之一的楊度曾被寫成一個反面人物。周恩來總理逝世前不久,派秘書告訴王冶秋說:“當時袁世凱稱帝時,‘籌安會六君子’的第一名楊度,最后參加了共產黨,是我介紹并領導的。”總理要冶秋同志告訴《辭海》編輯部,《辭海》若有楊度條目,要把他最后入黨的事寫上。
《辭海》編輯部接到這一指示后,專門派人去訪問楊度的兩個弟弟,結果不得其詳。后來夏衍為此提供了具體材料,證明楊度是中共秘密黨員,并曾參與營救李大釗,晚年到上海住在杜月笙家里,繼續做地下工作。因此,在1979年版《辭海》中楊度被一分為二來寫,既寫他擁袁稱帝,也寫他晚年加入共產黨。
還有,如在1989年版中,近代法學家江庸(1878~1960年)的卒年誤成1945年,將卒年給提早了15年,而江庸一生最精彩的就是這15年:1948年他被國民黨提名“國大代表”候選人,他拒不參加競選;不久又被國民黨宣布為“大法官”,他力辭不就;1949年受李宗仁之托到北京和中共代表商談和平,后留在北京參加了全國政協第一次全體會議。這個錯誤,1999年版才改正過來。
所以巢峰認為:“《辭海》不是天書,不可能不犯錯誤。盡管我們盡了最大努力,但各版《辭海》都難免存有錯誤。只有通過不斷修訂,才能修正錯誤,逐步接近真理。”
《辭海》受歡迎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它的權威性。巢峰說,它是幾代學人的智慧結晶。1989年版《辭海》出版時,江澤民同志曾題詞:“發揚一絲不茍、字斟句酌、作風嚴謹的‘辭海’精神,為提高中華民族的文化素質而努力!”這是對《辭海》編纂者的敬業精神的高度概括。
說起“辭海”精神,它最早孕育于《辭海》誕生中。從1915年《辭海》初籌開始,后成為文史大家的周予同、劉范猷、沈朵山、舒新城等先輩賢人,聚集于中華書局詞典部,篳路藍縷,究本窮源于浩如煙海的典籍之中,耗去整整21年光陰才推出了1936年版《辭海》。
建國后,在對《辭海》脫胎換骨的修訂中,多少人杰精英耗盡畢生心血。在堆積如山的《辭海》稿紙上,清晰地留著郭沫若、葉圣陶、竺可楨、范文瀾、豐子愷、周培源、吳作人、王力等人的點點墨跡。據統計,在《辭海》各種版本上署名的有2000余人之多(在1979年版出版時標上黑框的主編和主要編寫人就達100余人),而這只是參與者的1/3,他們的背后還有一支5000多人的隊伍。
巢峰介紹說,在修編1989年版時,前后花了20年時間,積累了50萬條詞目,但從中只選用了12萬條。書中引用到的人名、地名及書名共有50萬條。標點200余萬。中國漢字包括罕見字,約7000~8000字,但修編《辭海》仍遠感不夠,又増鑄銅模8000余字,故一共使用了16,000余字。
《辭海》中每一個條目,都是高度濃縮的知識。一個詞條展開可寫成一篇論文或出一部專著。為了讓每個字表達最確切的意思,編輯部要一個一個地查核,一個一個地斟酌,有時為一句話要在圖書館查一天,翻一疊書只為了改一個字。為把錯誤降到最低限度,編輯部有一套嚴密的質量管理體系,從稿子進入編輯程序起,要經過23個環節,每個環節經手人都要簽名承擔責任。1979年版《辭海》出版時,為了糾錯一個字,出版社全體人員進印刷廠把已印好的8萬冊書中8萬個錯字改過來。
“人會老去,《辭海》不會。”巢峰對此十分感慨,他說,新版《辭海》除了出版主體版本彩圖本以及普及本、縮印本等紙質版本外,又推出具有無線上網功能的《辭海》手持閱讀器及網絡版。具有80多年歷史的《辭海》,幾代人精心經營的紙介載體,開始迎來了數字化、網絡化出版的變革,以比縮印本、簡寫本、學科分冊更方便、更快捷的知識服務方式——《辭海》搭上了最新的數字技術,開啟了新一輪生命周期。
后記:
一版又一版《辭海》,不啻是歷史與時代的大事記、檔案館和里程碑。《辭海》對于中國文化有一種象征意義,中國以至于世界在各個領域的重大變化都可以從中反映出來。它記載了人類歷史的發展,它的生命力就在于10年一修,每一版都具有歷史文化價值。思想內涵是文化產品的靈魂所在,與時俱進是文化發展的內在要求,精心磨礪是推出傳世之作的重要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