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后代留下一片片青山”

1961年7月16日至8月10日，劉少奇帶領由林業部、人民日報社、新華社、紅旗雜志社、東北林學院(現東北林業大學)等單位有關人員，以及秘書王光美等身邊工作人員組成的調研組，在林業部副部長張昭等的陪同下，先后視察了黑龍江省小興安嶺、張廣才嶺和內蒙古大興安嶺林區的帶嶺、豐林、東京城、根河和西尼氣等林業局，并在伊春、哈爾濱和呼倫貝爾盟等地發表重要講話，就林業的可持續發展、林區的生產建設、改善林業工人待遇以及林區人才培養等問題提出了許多重要見解，至今仍然有著很強的指導意義。

1958年“大躍進”運動后，我國本不富裕的森林資源遭到了嚴重破壞，而另一方面，由于片面追求鋼鐵的高指標，木材的生產供應極為緊張，制約著國民經濟的進一步發展。為解決這一矛盾，劉少奇決定以東北林區作為重點進行一次調查研究。1961年3月，他在廣州出席中央工作會議時，就同黑龍江省委第一書記歐陽欽約定:在適當的時候，到東北考察林區工作。這年春天，在結束湖南農村調查回到北京后，劉少奇就立即開始為林區調查做準備。他多次約見林業部負責同志和有關專家，詳細閱看黑龍江等地林業情況的材料，還特意囑咐身邊工作人員:“收到林業方面的材料要立即送給我，不要壓下。”

1961年7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劉少奇向工作人員交代了這次林區之行的目的和要求:“我要到東北去考察一下林業經濟問題。東北的林業資源本來是很豐富的，我們搞基本建設用材、生產用材和人民群眾生活用材主要來源于那里。但這幾年對森林資源的破壞卻很嚴重。最近聽了一些匯報，看了一些材料，我對林業問題有點擔心，需要去作些調查研究。這次去林區和去湖南不同，有兩位懂林業的同志跟我去就行了，為了不給地方增加麻煩，我們還是生活在火車上。”

“下大雨我也要上山”

7月16日，劉少奇一行乘專列離開北京。他在沈陽、哈爾濱作了短暫停留，視察工廠，聽取匯報，發表講話。針對林業問題，劉少奇強調指出:“林業要搞長遠規劃，否則破壞了資源無法恢復，貽害子孫，等于犯罪。采伐方式也要研究。”匯報結束后，黑龍江省委準備組織晚會請調查組放松一下，劉少奇毫不客氣地拒絕:“這次來黑龍江是搞調查研究的，不是來享受的，請不要搞什么娛樂活動，一律不準搞額外招待，也不要驚動與我調查研究工作無關的人，請只通知我要去的地方。”

7月20日，劉少奇等人離開哈爾濱，直奔位于小興安嶺腹地的帶嶺林業實驗局。晚上7點多，專列剛停在帶嶺貯木場的專用線上，劉少奇就要前來迎接的伊春市委書記王釗、帶嶺林業實驗局黨委書記張子良匯報工作。他還仔細詢問了林場的人工更新造林、工人工資、企業經濟核算及生產任務等情況。匯報一直持續到午夜。

21日清晨，陣雨稍歇，天空陰云密布。工作人員擔心雨后道路泥濘、蚊蟲肆虐，建議他等天晴道路干了再去林場。劉少奇卻堅持按計劃冒雨上山:“夏季本來林區就雨多，日程已安排好，不能再等晴天了。大家把雨具帶好，下大雨我也要上山，今天伐木工人不是還在山上嗎?我要去看看。”

雨季的林區潮濕陰冷，坡陡地滑。劉少奇穿著雨衣和高腰雨靴，拄著拐棍，不顧年老體弱跋涉在林海深處。他邊走邊看邊詢問，步行兩里多路，終于登上了涼水林場的山頂，還爬上了山頂木結構的望塔。在這里，他欣喜地看到了解放后最早栽植的一塊紅松人工林。

22日，劉少奇又頂著傾盆大雨，踏著一尺來深的濁流，爬上寒月林場，觀看工人伐木、打枝、造材、集材和裝車作業的全過程，并了解伐區設置、清理林場和天然更新等情況。回到駐地吃完晚飯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他不顧一天的辛勞，又召集帶嶺林業試驗局負責人和工人代表座談木材采伐和造林問題。

劉少奇的林區調查就這樣緊鑼密鼓地開始了。他白天深入林海，從山下到山上細心觀察樹種分類、采伐更新及現場作業，同工人交談;晚上召開干部群眾座談會，聽取匯報，探討交流;深夜繼續伏案思考當日調研發現的問題及解決辦法。

“要后繼有人，還要后繼有林”

更新采伐觀念，做到伐育結合，使我國有限的森林資源可持續發展是劉少奇調研期間集中思考的問題。

早在出發前，他在和林業部黨組書記、副部長羅玉川的談話中，就明確了“砍了就栽上是我們的根本方針”。7月23日，劉少奇來到伊春豐林林業局的第四林場，觀看油鋸手伐樹作業。兩三分鐘后，一棵挺直的大紅松便隨著“順山倒”的喊號聲轟然倒地。劉少奇俯下身仔細觀察伐根，那一圈圈密密麻麻的年輪告訴他，這棵紅松已經生長了整整150年。劉少奇在伐區走走停停，一會兒撫摸著幼松，一會兒仰望著松林，他不無憂慮地說:“百年之后，這里還能不能有這參天的紅松啊?我們這一代人把它采光了，下一代人怎么辦?我們不但要后繼有人，還要后繼有林，給后代留下一片片青山啊!我們國家的森林資源并不豐富，如果這些森林被我們采伐光了，不僅后代們沒有了木材用，而且還可能改變生態平衡，影響氣候，到了那時，歷史會無情地審判我們這些敗家子的。我們絕不能做享祖宗的福、造孽于子孫的傻事，所以更新必須跟上采伐才行。”

7月31日，劉少奇在哈爾濱接見了出席東北、內蒙古林業工作會議的負責干部和黑龍江省委書記處成員，并發表重要講話。他在講話中首先強調了林業工作的重要性:“林業是一項偉大的事業，林業建設是共產主義建設，不僅為了現在，更重要的是為了將來，為子孫后代，為共產主義明天。”他進一步指出:“栽樹和森林更新問題，我們應當重視，許多領導同志只顧砍樹去了，沒有很好地研究它”，“過去日偽、民國時期搞得很糟，不管幼樹，光拿木頭。現在觀念要改變，一個是要拿到木頭，一個是要有利于幼樹生長”，“要做到伐區更新不欠賬，生長量要跟上采伐量，才能做到青山常綠，后繼有林。”

劉少奇接著談到了森林采伐和更新方式這兩個林業生產中的重要問題。他結合調研中了解到的紅松天然更新和柞樹天然次生林改造的人工更新情況，認為皆伐、擇伐都要有利于幼樹生長。一律皆伐對森林環境和水土保持影響太大，而擇伐可能對森林更有好處。他建議:“原始森林也要慢慢地砍，一年一年地擇伐，至少分5年至10年。一年把大樹都砍光，絕對不行。”

在森林更新方式問題上，劉少奇明確提出:“更新還是兩條腿走路，人工促進更新和天然更新相結合，既要積極進行人工更新，不能靠天吃飯，又要充分利用天然更新。”這一思想此后成為我國天然林區森林更新的指導方針，在恢復和發展新中國林業生產方面產生深遠影響。他還針對不同的樹種、不同的地域提出要因地制宜，采取不同的更新方法。比如闊葉樹可以依靠大面積的天然更新，而生長周期漫長的針葉林則可以考慮人工更新，人工栽培。比如人少地多的大興安嶺可以強調以天然更新為主，而人均資源相對缺乏的伊春則可以以人工更新為主。

“要惜木如金”

8月1日，劉少奇離開哈爾濱前往大興安嶺林區，并在此后的幾天冒雨視察了內蒙古自治區牙克石(今喜桂圖旗)林業管理局根河林業局五峰山林場及西尼氣林業局。8月6日，他在呼倫貝爾盟林業干部會上發表重要講話，著重闡述了充分利用森林資源，盡可能滿足國家和人民群眾多方面需要的林業工作方針，教育干部群眾要珍惜林區的一草一木，盡量做到大材大用、小材小用、物盡其用。

這一路走來，采伐過的山場隨意丟棄的枝丫甚至小徑木、梢頭木，貯木場變質腐爛的存材，工人居住區家家戶戶門口堆放的用于生火做飯的木頭拌子，紅松白松等原木充當的造紙原料，將大徑木破開數段做的礦柱……這些都讓劉少奇痛心。

他多次跟伊春市領導干部強調:“我看過采伐過的林場，山上還剩下不少小木頭，很多可以做坑木，是否可以再采一次?有很多枝丫還是可以利用的，扔掉很可惜，要想法弄出來。”當他注意到伐運木材是按照立方米算錢，從林業局到工人都只愿意伐運大樹，不愿意伐運小樹的情況后，提議可以在價格政策和工資政策方面做些調整:“在木材價格方面，可分兩種:一種是收購價(出場價)，另一種是銷售價。收購價應當是小木頭貴(因為費工、成本高)，大木頭便宜(因為省工、成本低)，可以把收購大木頭的價錢降下來，小木頭的價錢加上去。銷售價則反過來，小木頭便宜，大木頭貴一些。這樣勢必使小木頭不賺錢或者少賺錢，大木頭都賺錢。大木頭應當貴一些，因為幾百年才收獲一次。在工資方面，大小木頭的采、集、運、裝的工資應當分別計算，搞小木頭的定額應低一些，搞大木頭的定額應高一些，以刺激大家既愿意生產大木頭，也愿意生產小木頭。這樣做有利于生產，符合按勞付酬的原則。”

針對貯木場“木材運不出來都腐爛了，而山上還往下砍，砍下來又堆在頂上，拉出去的又只是從上邊拉，下邊的總是拉不到，在那里壓著腐爛”的情況，劉少奇建議:“可否留一部分樹林子做預備采伐林場，留在鐵路附近，留好的，平時不砍，砍其他地方的，什么時候急需，就什么時候砍。”

東北居民每年的薪炭用材量也引起了劉少奇的注意。他曾在8月8日東北、內蒙古林業工作會議領導小組成員匯報會上提出:“大興安嶺，一年采200多萬立方米木材就燒掉100萬立方米，全東北恐怕不止燒掉100萬立方米。”面對這樣驚人的數字，他多次跟地方干部討論:“是不是可以組織群眾進山，把那些不成材的枝枝丫丫弄回來當柴燒?我們要開源節流，要惜木如金啊!”劉少奇結束調研后，帶嶺林業工人每人就分到了一小火車皮樹枝代替原木當柴燒。

在伊春木材綜合加工廠、佳木斯造紙廠等地，劉少奇多次談到木材的充分利用問題。他說:“我在林區看到那么多的樹墩子、樹杈子棄置不用，你們可不可以利用起來?可不可以用其它速生樹種替代紅白松造紙?你們曉得紅白松的資源很有限，而且生長得很緩慢。用它們作造紙原料，恐怕不是長遠之計。”

為鼓勵林區搞好木材的綜合利用，劉少奇離開伊春時曾給當地題詞:“充分利用森林資源，盡可能滿足國家和人民群眾各方面的需要。”這也表達了共和國主席對林業工作的殷切希望。

“劉主席和咱林業工人心連心”

“劉主席來看咱山里人，問寒問暖情誼深。隔山不隔水喲，劉主席和咱林業工人心連心”。這是當年劉少奇視察林區時，工人們傳唱的歌謠。

林業工人的工作和生活狀況同樣是劉少奇此次調研的重點。他每到一處，總要深入到生產一線，與工人攀談交流。在每次的座談匯報會上，他總要詢問工人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困難，與隨行的各級領導協商，切實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當工人們反映在林場生活費衣服、費鞋，買衣服、買鞋困難時，劉少奇囑咐隨行的林業部和黑龍江省委負責同志:“穿衣、穿鞋有困難?應該幫助解決嘛!”當得知林區工人冬季要冒零下40度的嚴寒作業時，劉少奇忙問:“有什么勞動保護用品嗎?”在場的工人如實回答:“勞保用品不全，只有墊肩和護膝。”他立即與身邊的黑龍江省委第二書記、省長李范五商議，是否可以將勞保用品由三級進貨改為二級。林業工人長年在野外工作，晚上收工后想喝點白酒，可是這在國民經濟困難時期很難滿足。劉少奇明確表示:“林區夏天很潮濕，冬天又特別冷，伐木工人喝點酒是需要的。在深山老林伐木和坐辦公室不一樣，別人不能攀比。”他提出要想辦法從外地進酒。這年冬天，林區工人每人領到了國家發給的30多尺布票和30多元錢。第二年，工人們又陸續領到了棉膠鞋、棉大衣、棉手套、棉帽子和秋衣褲。面粉供應問題也得到了妥善解決，還從外地調進了一批大豆做豆腐，一線作業的伐木工人甚至喝上了白酒。

對于工人普遍反映的住房困難問題，劉少奇建議:“林業工人是不是住的分散一點好，沒有房子住可以自己蓋，互相幫忙蓋，今天你幫我，明天我幫你，就會蓋得快一些。也可以自建公助，蓋到什么地方應該有個規劃。”他特意囑咐黑龍江省委書記處負責同志:“林區要有長遠打算，這些地方將來會過得很好。現在房子有困難，要解決住房問題，有的可采取自建公助辦法，國家給予幫助。鼓勵家屬進林區有好處，但必須解決住房、生活用具、簡單生產工具問題。”他還提出允許家屬“上山采集小產品，可以開點荒地種菜，也可以養豬養雞，來改善生活。還要盡快辦學校辦教育，使林區職工安心在林區一代一代干下去”，解決林業工人的后顧之憂。

劉少奇在調研中發現林業津貼的發放很不合理。他在根河林業局工人座談會上說:“你們這里是一律33%，小興安嶺是一律25%，這是平均主義。”此后他多次強調:“林業局、林場所在地房子好、生活好，津貼應該低一點，到山上工作條件差，津貼應該高一點。住在鎮里的和坐辦公室的少一點。干部和工人、冬天和夏天、晴天和雨天也應該有差別。否則搞平均主義、吃大鍋飯，不利于調動大家的積極性，不利于發展生產。”

在視察內蒙古林區時，劉少奇聽說工人對干部走后門反感，于是在呼倫貝爾盟林業干部會上嚴肅指出:“有的地方上山的工人買不到雨衣膠鞋，而干部和干部的家屬反而買到了。我提議，商店到多少貨，要由上一級商業部門貼布告公布，由職工大會討論如何合理分配。要體現按勞分配的原則，多勞多得。特別是現在東西缺乏的時候，多得的不要光是人民幣，而且要多得實物。要體貼群眾，群眾才信服你們。”他還與東北、內蒙古林業工作會議領導小組成員商量，可否由林業局統一分配物資，由林業局統一公布膠鞋、棉衣等主要生活物資的進貨賬，由職工代表大會討論決定如何分配，從而杜絕局長等干部批條子走后門的現象。

劉少奇林區調查，在新中國林業發展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正如李范五回憶的:“少奇同志作為國家主席視察東北、內蒙古林區，這是中國歷史上的大事。試問，中國過去有哪個王朝、哪個帝王這樣關心過林業?到深山密林里風雨跋涉，關心林業工人的疾苦，解決林區的實際困難，制定林業的方針大計?少奇主席視察林區時間之長，研究解決林區問題之多，都是建國以來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壓題照片為:1961年8月，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家主席劉少奇在大興安嶺林區視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