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子恢接管城市軼聞

1948年春，劉伯承、鄧小平根據黨中央戰略反攻的部署，率領晉冀魯豫野戰軍浩浩蕩蕩強渡黃河，進軍大別山。不久，戰場凱歌高奏，喜訊不斷，一座座城市隨著解放戰爭節節勝利，回到人民手中。

5月30日，華中分局書記陳毅、副書記鄧子恢奉命乘坐剛繳獲的美式吉普車，從濮陽出發，晝夜兼程，火速越過太行山，渡過滾滾黃河，千里急奔中原。

此時此刻，陳毅端坐在急馳前進的吉普車上，正在考慮如何指揮華東野戰軍與中原野戰軍協同作戰，逐鹿中原，擴大戰果。

而肩負城市接管重任的鄧子恢，則在凝神深思:進城后，如何引導主要由農民及小資產階級組成的革命隊伍，適應原先不熟悉的新環境、新情況，如何妥善做好城市接管和治理工作，正確分析、處理遇到的各類錯綜復雜的矛盾，嚴厲打擊城市邪惡勢力，搞好社會治安，穩定人心，避免社會混亂，確保人民政權在城市的鞏固和發展。

鄧子恢帶著如此沉重而神圣的歷史使命，奔向中原大地，拉開了城市接管工作的帷幕。

巧妙處理黃包車風波，解決城市交通運輸問題

經解放軍步兵和炮兵協同作戰，洛陽這座中原地區極負盛名的歷史文化古城，很快獲得解放。

洛陽戰場上的硝煙剛剛散去，戰場還未清理，陳毅、鄧子恢一行風塵仆仆驅車進入這座古城。他們在陳賡的陪同下，視察了攻克洛陽時戰斗最激烈的地點，聽取了剛到位的市委書記周季方、市長楊少橋匯報城市接管的有關情況。

他們邊聽、邊問、邊講。鄧子恢因分管城市接管工作，所以問得多，講得也多。他對兩位來自華東戰場的老部下說:“洛陽是我們戰略反攻中解放最早的城市，僅比東北四平市解放遲一天，它是我們黨從長期戰斗在農村開始進入城市的轉折點，管好城市具有重大戰略意義。”他還指出:“洛陽是九朝古都，北洋軍閥吳佩孚曾長期盤踞在這里，后來還一度被指定為國民黨的陪都。因受反動派長期統治，人民生活困苦不堪。你們要根據毛主席有關城市工作的指示開展工作，把洛陽接管好，這對今后指導中原城市接管工作有重大意義。”

鄧子恢特別關心城市交通問題，尤其是黃包車問題。

因為在舊中國，一般城市都沒有公共汽車或電車，黃包車是城市最流行、最普通、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它輕便靈活，遍布城區各個角落。既穿行于繁華的商業街，也奔走在偏僻的小巷。車輛數量眾多，車夫隊伍龐大，而且設有行業工會，是城市勞苦大眾中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平時，顧客坐在車上，車夫低著頭，躬著背，哈著腰，邁開雙腿，在城市的街頭巷尾來回奔跑。這種人拉人的賣苦力的社會現象，對于剛從解放區來的農民出身的革命者來說，無疑很看不慣，也很不理解，甚至還無法容忍。

如何對待和處理黃包車問題，不僅是城市接管中的社會問題，而且是個重大的政治問題，其政策性很強，所以鄧子恢特別關注。

市長楊少橋如實向老首長鄧子恢匯報了他們遇到的新情況、新問題，他說:“我們進城后，老百姓對共產黨不了解，不敢再坐黃包車。我們的干部怕犯錯誤更不敢坐，怕人家說共產黨的干部騎在勞動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經過討論研究，大家統一了認識，認為黃包車是一種交通工具，可以坐，我們干部應帶頭坐。我是新市長，第一個坐，還刻意在大街上繞道而行。這樣，黃包車就重新活躍在街頭巷尾，城市交通很快恢復正常。”

鄧子恢聽了匯報，不斷點頭稱好，特別是對楊少橋能大膽帶頭坐黃包車大為表揚。他樂呵呵地對洛陽市的領導說:“你們做的很好。我們進入城市，首先要讓群眾有飯吃，并通過具體問題的處理，讓群眾了解我們人民政府是為群眾辦事的。這樣敵人散布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我們就不會脫離群眾，并贏得市民們的信任，社會才能穩定，人民政權才能鞏固。”

一個月后，中原地區另外兩座重鎮鄭州、開封宣告解放。鄧子恢趕緊調兵遣將，著手接管鄭州和開封。

開封是中原地區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是我國著名的六大古都之一，一向被列為歷史文化名城。開封剛解放時，市內主要交通工具同樣也是黃包車。許多從老解放區來的戰士和干部看不慣這種人拉人的黃包車，認為一人坐車、一人拉車太不平等，想取消這個行業，但又拿不定主意，只好規定干部不準乘坐黃包車。

于是，“革命不坐車、坐車不革命”不久就成了一種社會新思想、新潮流，很快傳遍開封城。

廣大市民一向注意觀察執政人員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看見革命干部都不坐黃包車，自然紛紛效仿不坐黃包車。這樣一來，無數的黃包車冷冷清清停放在各個角落，無人問津。大批靠拉黃包車謀生、靠苦力養家糊口的車夫立馬失業。他們的家庭生活成了一大問題。人力車工會受大家委托，派代表到市政府請愿上訪，要求發放救濟金。

市民們也大為不滿，尤其是老弱病人和商人們出行交往很不方便，商品物資沒有工具運輸。市民們叫苦連天，但又懼怕革命，不敢明言。暗藏的敵對勢力乘機大肆散布各種謠言，利用市民的不滿情緒，制造混亂，暗中進行破壞活動。

霎時間，整個開封處于動蕩不安之中。

誰也沒有想到小小的黃包車，竟然在開封引來如此眾多的社會和政治問題，造成不大不小的社會動蕩。這也是剛從解放區進入城市的革命者始料不及的。

鄧子恢得悉這些情況后，深感震驚，決定親自過問黃包車問題。

一天，鄧子恢身著佩有解放軍胸章的軍裝，帶了幾個警衛員，大模大樣地走上街頭當眾坐上黃包車，讓車夫拉著他和警衛員，穿行于開封繁華的商業街道上，有意引起市民的驚奇和注意。

鄧子恢在開封帶頭坐黃包車，穿行于繁華的市區，實際上攻破了“革命不坐車，坐車不革命”的傳言。自此，一度鬧得滿城風雨的黃包車風波迅即平息。各種人力車一如既往穿行于大街小巷，一大批黃包車車夫繼續就業。

開封出現的黃包車風波，對共產黨、解放軍接管城市的能力是嚴峻的考驗。處事穩健，富有智慧的鄧子恢，在這場嚴峻的考驗面前，向黨和人民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贏得了人民的尊敬。

事后，鄧子恢把有關負責人召集在一起，語重心長地說:“城市各行各業，都是適應人民需要而形成的。我們進城后，首先要尊重當地人民的生活習慣，使大家能像往常那樣生活。這樣，社會才能安定，我們的政權才能穩固。”

1949年3月5日，中原臨時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劉伯承、鄧子恢等21人為中原臨時人民政府委員會委員。委員會又推選鄧子恢為主席，吳芝圃、李一清為副主席。中原臨時人民政府管轄范圍覆蓋河南省和鄂豫、江漢、陜南3個行署，人口5000萬，成為我軍即將橫渡長江、進軍江南的最可靠的后勤基地。

對舊政府人員一律留用，原職原薪

就在鄧子恢剛剛當選中原臨時人民政府主席不久，黨中央決定以中原局為基礎，新組建華中局，任命林彪為第一書記，羅榮桓為第二書記(未到任)，鄧子恢為第三書記兼四野和華中軍區第二政委，協助林彪領導華中地區的黨政軍工作。

鄧子恢又肩負了新的歷史使命。6月14日，他立即率華中局機關干部由開封啟程，一路風雨無阻，日夜兼程，經漯河、大悟、河口、黃坡等地，于18日抵達武漢。

武漢剛解放時，形勢極為嚴峻，交通完全破壞，城鄉聯系斷絕，商店雖開門營業卻無生意，工廠雖完好，但生產早已停止。糧食極度缺乏，物價上漲，大批人員失業，6000多名流亡學生滯留武漢無飯吃。窮困與混亂籠罩著武漢三鎮。另外，國民黨白崇禧部隊潰逃時，撤退極為倉促、混亂，武漢市政府機關的財政、稅務、衛生、公安等局長均毫不知情，絕大部分領導班子都留在市里，誰也未來得及逃跑。舊政權尚未打碎，新政權還沒有建立，武漢三鎮的市政管理，正處于新舊交替的大轉變、大動蕩的非常時期。

共產黨如何接管并治理好這座混亂的城市?社會各界人士都拭目以待。

鄧子恢胸有成竹，沉著冷靜，不慌不忙地對軍管會下達指示:“按系統自上而下，先接后管。對鐵路、公路、水電、通訊、廠礦、金融、商貿、海關、文化、教育部門，派出軍代表接管。”“公安、財政、稅務、衛生也不例外，一律由軍代表公開宣布，各單位公職人員，從局長到職員一律留用，維持現狀，原職原薪，各就其位，各司其職。”

接管洛陽、開封、鄭州等城市時，鄧子恢就積累了一些成功的經驗。他注意到舊政府和舊企事業單位中，從事郵電、交通、金融、財會、稅務、衛生等專業公職人員中，有一批既有專業技術知識，又有實踐經驗、并熟悉本行業情況的專家，只要信任他們，讓他們發揮特長，馬上可以開展工作，有利于城市接管，穩定社會。所以，他特地指示中原各級軍管會不得歧視這些專業人員，而且在生活上要適當照顧他們，在技術、業務上要尊重他們，在政治上要幫助他們逐步進步。鄧子恢還特地規定不得叫他們“舊人員”，一律以同志相稱，以禮相待，尊重他們。

當時，有些從老解放區來的資格較老的工農干部，他們打過仗、渡過江、流過血，但進城后還依然過著供給制的艱苦生活，平時只能享受幾兩黃煙、幾尺布的待遇。如今看到留用的舊公職人員原職原薪，工資高，生活好，心理極不平衡，難免發牢騷、說怪話。鄧子恢理解他們的心態，有時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他們說:“好啊!給你發工資，你能把火車開到洛陽去嗎?”他還用古書上說的“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的歷史故事和道理，勸大家眼光要遠大，才能干革命、治天下。

對于舊政府行政部門無專業特長的人員，鄧子恢則指示本著“三個人的飯，五個人勻著吃，房子擠著住”的精神，實行包下來，分別予以安排或培訓學習，盡量避免引起社會動蕩。這樣一來，絕大多數政府工作人員也都安下心來，部門工作沒有發生大的波動，或是停止正常運轉。

他還幽默地告訴軍管干部:“你們到各單位首先講清楚，我們不了解情況，一切工作仍由原班人馬負責。”鄧子恢解釋道:“這幾句話很重要，往他們肩上一壓，他們就負起責任。我們負責檢查、監督、管理，出了問題找他們算賬。”

這一招十分靈驗，也很得人心，大大穩定了舊公職人員的思想，消除了他們對共產黨和革命的恐懼、疑慮心理，調動了他們工作的積極性，有利于發揮其城市管理的經驗，從各個方面配合軍管會迅速穩定社會秩序。

與此同時，鄧子恢還注意發揮城市地下黨組織的作用。解放區的干部進入城市后，他們積極配合協助進行接管，從而使武漢的接管工作得以順利進行。

鄧子恢運籌帷幄，正確發號施令，調動各方人員的積極性，包括舊政府工作人員的積極性，集中抓了鐵路交通的恢復和水電供應，又讓解放區的大量物資源源不斷運入武漢，確保農副產品供應不短缺，使市民生活穩定，人心安定。他指揮湖北和武漢市黨政軍機關上下配合，左右協調，打了一場漂亮的城市接管戰。

妙繳舊消防武裝，為武漢市民除害

鄧子恢位高不顯，官大不傲，歷來平易近人，對干部、戰士、工人、農民均毫無架子，群眾遇事都樂愿找他交談，如實反映情況。

武漢解放不久，有一次水電公司幾名工人代表，到中南局機關上訪，要求見鄧子恢(時任中南局第三書記)面談。工作人員感到鄧子恢工作太忙、太累，建議由秘書出面接待處理。鄧子恢不同意，認為這是群眾送上門來的社會調查的好機會，于是決定暫停手中的工作，親自接待工人代表。

在接待室里，他耐心傾聽工人的意見，不時向對方詢問一些問題，整整談了半天，從中了解了許多城市基層單位的真實情況。鄧子恢十分高興，特意留上訪人員在中南局機關食堂共進午餐，大家邊吃邊談，無拘無束，不時發出朗朗的笑聲。

鄧子恢在接待人民群眾上訪過程中，逐漸了解到武漢市舊政權在市里留下了一個市民恨之入骨的大怪胎——城市消防隊。

消防隊本是為城市防火、救火、滅火而設立的專業部隊。然而，武漢解放前的這支消防隊卻一直反其道而行之，名為消防隊，實為放火隊。他們常常在武漢三鎮居民住宅區，暗中尋機縱火，制造火災。然后裝模作樣匆匆趕去救火，乘機搶盜市民財物。市民們身受其害，苦不堪言。但因消防隊與國民黨反動政府和軍隊相互勾結，狼狽為奸，加之擁有1000支槍，市民只有忍氣吞聲，敢怒而不敢言。

武漢三鎮雖然回到了人民手中，但這支全副武裝的消防隊，卻原封不動地保存了下來。他們一如既往打著保障城市消防安全的旗號，繼續橫行市區，作惡多端。

一天，武漢市分管公安工作的新任副市長周季方，匆匆趕到中南局向鄧子恢匯報情況，尋求良策。

鄧子恢邊聽、邊記、邊問。待周季方匯報結束后，他手托腦袋沉思片刻，果斷指示周季方:“采取突然襲擊方式解決!”

接著，他向周季方面授機宜，逐一作了具體部署。

這天，武漢市上空萬里無云，天氣晴朗，寬闊的長江風平浪靜。市區人群熙熙攘攘，你來我往，整個城市顯得分外和平安詳。此時，副市長周季方遵照鄧子恢的指示，正在調兵遣將。他讓公安局通知消防隊全體人員攜帶槍支，趕到民眾樂園廣場集合開大會。同時，他又暗中布置新組建的城市公安部隊，悄悄調往民眾樂園附近隱蔽待命。

大會由副市長周季方親自主持，他簡要地講了幾句開場白，隨即讓公安局長講話。身著戎裝、神態威嚴的公安局長是剛從野戰部隊選調來的老八路。他身材魁梧，沉著剛毅，健步挺身走向臺前，一張口就用軍人洪亮高亢的嗓音，面向全體消防隊員突然發布口令:全體——起立!原地向右轉!——跑步——前進!

凡是受過訓練的軍人，只要一聽口令，就會立即產生令行禁止的條件反射，指東向東，指西向西。

一切那么自然，合乎常規、有條不紊地按口令行動。

他們跑步前進，離開槍支的距離越來越遠。就在這一關鍵時刻，埋伏在附近的城市公安部隊，按命令突然迅猛出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入會場，干凈利索地把架在場內的所有槍支收繳完畢。等到消防隊員醒悟時，大局已定，他們根本無法作任何抵抗，一個個束手無策，呆若木雞，只有老老實實等待處理。

鄧子恢的突然襲擊戰術喜獲全勝。直接組織指揮這一行動的副市長周季方，事后回憶時仍興奮不已:“這個突然襲擊辦法很有效。過去為非作歹的舊消防隊毫無思想準備，一下子懵了。我們不費一顆子彈，沒有一個傷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順利地將這支舊武裝消防隊伍解決了。”

人們一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次，武漢市民現場目睹解放軍僅用一個小時，就三下五除二把長期為害一方的舊消防隊徹底清除了，一個個無不夸贊解放軍“膽識過人”，新生人民政權在市民中的威望進一步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