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牧人的青草(組詩)

王忠范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內蒙古兒童文學創委會副主任。先后出版長篇小說、詩集、散文和隨筆集共32本。曾獲各種文學獎60多項。

認羔歌

門洞開夜，羊羔落草

母羊的短尾，抽疼了馬燈那滴光

眼睛是痛楚的蹄印

認羔歌，從花頭巾下升起

一滴淚，蔓延長長的憂傷

原版的長調被火焰照亮

草尖的手指抓碎了聲音

母羊舐濕了絨嘟嘟的咩叫

羊羔像懂事的孩子

跟草地一起跪下

奶溪的銀亮涌向長滿草的夜晚

騎 士

你披上草原再沒脫下來

身前身后都是草

目光是沒有邊際的日與夜

蒙古帽的天空下長著草

蒙古袍的衣襟上長著草

放牧草和那些蒙文字母

纏來繞去的腰帶，是你一個人的河

放下套馬桿時，竟是一生

身上身下還是草

一個牧人的青草

黃昏，門漸漸消失

說什么也走不出去

點燃古神樹下的篝火

相會你夢中那輪月亮

身邊的云朵正在吃草

咩叫聲蔓延著綠茵

你松開夜晚，想寫詩

去啃一個牧人的青草

小羊羔追星星去了

它不怕碰滅了燈火

牧羊犬不認識螢火蟲

咬不著，就叫了起來

馬燈始終亮著你的想象

黑駿馬的銅鈴一直沉靜

夜的盡頭是一片綠葉

你想為它配一朵紅花

琴 曲

懷里抱起兩條河

有匹馬便用蒙語歌唱

草原沿長弓來來往往

最后，一棵樹認出了我

好多花真實起來

看不見火焰

草不停地變換位置

影子扶著月亮

像雨又像風。琴曲

也像一條故鄉的大河

叫離家的人

心里時時泛起波浪

奶 罐

奶罐像鼓脹的牛乳

埋在草叢里，懷著圓圓的日子

喂養廣闊的呼倫貝爾

倒出來便是粘粘稠稠的民謠

還有乳白色，燙嘴燙心

男人女人，一點一滴地被濡濕

深知奶茶和往事，怕涼怕疼

流著愛、淌著情、洶涌著力量

乳香飄飄。奶罐就是故鄉

因為，那里有娘

一瓶老酒

蒙古包里的一瓶老酒

一直守著阿爸

幾十年過去

把往事憋出味來

幾次想打開瓶蓋

仔細品味往昔與現在

望兩眼還是放下

日子陳釀久了更香

這瓶酒和阿爸都老了

對什么都心中有數

白音哈達牧村

六十年前，這塊最堅硬的石頭

讓牧村得名——白音哈達

草浪滾進了天庭

那綠、那聲音，始終頑強

騎鐵馬放牧的姑娘，把愛情關進手機

吃草的云朵，一下子擠瘦了夏天

羊們不懂愛情

卻沒完沒了地親吻綠茵

戴蒙古帽的小伙

上網把羊毛銷往俄羅斯

羊不知道睜開眼睛望著月亮

這塊石頭被風吹過

被雨淋過，被雪壓過

卻一直堅硬著天空與日子

老阿爸在酒杯里碰響了眼神

(責任編輯 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