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行(五首)

江南

江南可采蓮

蓮葉何田田

我沒有看到

也許來的地方不對

略微可以填補缺憾的是

在老丈人屋后的

用來涮馬桶洗拖布的河里

我看見——

魚戲菜葉東

魚戲菜葉西

魚戲菜葉南

魚戲菜葉北

一切天注定

四十多年前

一個二十出頭的江南后生

跳上一列西去的火車

來到青藏高原

娶妻并生下三個閨女

四十多年后

我帶著他唯一留在

青藏高原的二女兒

和我與她共同的骨血

一路南下

輾轉來到他江南的家

記得老丈人說過

四十多年前他離家時

是在一個落雨的黃昏

還和娘賭了氣

是這口氣讓他堅定了出走的決心

四十多年后想到這些

有種夢境里的不真實感

誰會想到四十多年前

一顆正在某個青年下腹流竄的精子

會來到江南水鄉過年

而這在四十多年前

那個落雨的黃昏就已注定

河流

吃罷晚飯

和老丈人站在屋后抽煙

他指著面前

漂著死貓爛狗

菜葉包裝袋的河流說

“這水20年前還是清清亮亮

人可以吃的”

我一邊看著

仿佛已流不動的河水

一邊怔怔地想

這存在了成千上萬年的河流

過去人們不也是在里面

倒馬桶涮拖布

捶衣服洗豬腸嗎

怎么到了今天

它就變壞了呢

想得頭疼

也不知所以然

反正它與我們時代的許多東西一樣

都不可避免地變壞了

看戲

迅哥當年看過的社戲

是不是我在紹興地區的

新朱巷村看到的呢

想來八九不離十

畢竟姚劇[1]也是紹興的地方戲呀

站在剛下過雨

泥濘不堪的廣場上

（其實就是秋收時的打谷場）

簡陋的舞臺上人物的

對白和唱詞

我一句都聽不懂

但我在心里提醒自己

這是魯迅小時候看過的

果不其然

效果明顯

我像魯迅那樣堅持

在晚清正月的冷風里

挺了半個時辰

過客

如果說當地人

把我當過客的情緒

表現得相當含蓄

那么當地狗

就要露骨得多

它們或目射兇光

充滿敵意

或對我愛搭不理

視我為空氣

我給鄰居老張家的狗

敬獻過不少骨頭

也沒能獲得

輕搖其尾的待遇

老實說我不是從當地人

而是從當地狗的眼里

確認了自己過客的身份

再老實一點說

我還從沒見過一條

對我表示友善的狗

除了年幼時養過的

后被我父親勒死下酒的

那條黃狗

馬非簡介：馬非，本名王紹玉，詩人，男。1971年生于遼寧撫順。1985年隨父母遷居青海。1989年考入陜西師范大學中文系。1993年畢業，在青海人民出版社工作至今。1989年開始發表詩作，先后在國內外報紙雜志刊發詩（文）1000余首（篇），詩作入選《1999中國詩年選》、《2006中國詩歌年鑒》、《現代詩經》等數十個選本，著有詩集《一行乘三》（合著）、《致全世界的失戀書》、《馬非詩選（2000-2006）》三部，長詩《青海湖》、《履歷》。

[1]：姚劇是浙江寧波余姚的地方戲，原稱“余姚灘演”，一種民間歌舞和說唱活動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