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系列組詩:夢(節選)

詩人簡介：

教書的，寫書的。文革年生，金牛座人。生于蓉城，住在廢都。

夢（8）

“現在我連夢都不做了”

11年前我在一次詩會上發言道

是我對心滿意足的中年狀態

開始有所警惕

“所以我要搜集愛還有恨”

聽眾聽不懂只聽到了恨

以為我是喪心病狂的歹人

會上的好老頭從此不理我了

時間不禁過

一晃11年過去

好在已經深入到中年腹地的我

還是一個愛做夢的人

夢做得比11年前還要多

尤其是在我開寫《夢》系列之后

幾乎夜夜做夢

甚至午覺還要做夢

夢們紛紛跳將出來

爭做我的詩

夢（9）

餐廳原本車間

餐桌是塊鋼板

詩人興會史無前

頻頻舉杯

拍拍吹吹

我與詩人Y

同坐在桌子一端

中間相隔兩三人

我不打算與之碰杯

我們的關系吧

近來莫名其妙

有些別別扭扭

已經不是頭一回這樣了

非要點破其根源

我覺得Y是一個

愛耍小聰明的小心眼

內心極度過敏

外表卻愛裝性情

我不打算與之碰杯

但是隔在我們中間的

那兩三個人

唰的一下不見了

（到別處敬酒去了）

搞得我們正好對望

好不尷尬

只好自動縮短距離

挨近而坐

八成是碰了杯喝了酒

Y像以往酒后那樣

環臂摟住我的肩頭

跟我掏心窩子：

“伊沙，你在詩里

把你媽賣了一次

你在散文里

把你媽賣了一次

你在小說里

又把你媽賣了一次

你總是在販賣你媽”

我聽罷惱羞成怒

猛然向Y一靠

我的本意

是想給這家伙

來一個背麻袋

但考慮到Y是個胖子

有可能背不動

便朝后全力一靠

欲將其壓在身下

未料他頭先著地

咚的一聲

將我驚醒

夢（10）

系主任有事找我

什么事——夢未交待

我便應承下來

領導感慨系之：

“都說有事

就你爽快”

說罷還將一個花名冊

交給我看

花名冊上寫著全系教師的

姓名及現狀

XX考研

XX讀博

XXX晉升職稱

XXX出國深造

我看罷感慨萬千：

“這個時代好啊

給每個人機會和希望！”

“那你為什么不爭取

不思進取？”

領導忽然發問道

問得我啞口無言

傻愣愣地望著他

吃力地思考著

陷入要命的迷茫

找不到自己

存在的理由

熱氣騰騰的夢境

虛無縹緲的人兒

正在被蒸發

夢（14）

根據聯合國的

一項重大決議

地球上所有的

高樓大廈

全被拆平

不是通過野蠻的

爆破手段

而是將每一層

盡可能完整地

拆卸下來

擺放在地面上

結果將陸地鋪得滿滿

沒有屋頂

墻與墻間

照樣住人

從飛機上看下去

地球變成了一座

驚心動魄的

露天集中營

夢（17）

一個老頭

一個小孩

一只青蛙

一盤國際象棋

老頭跟小孩

在下那盤棋

青蛙伏在棋盤上

乖乖代替著老頭

丟失的后

夢（24）

在座者做過類似的夢

比方說：年輕的時候

他們都夢見過高考

甲夢見自己在奔赴考場的途中

遭遇了一場避之不及的車禍

腿斷了——被送往醫院而非考場

乙在其夢中倒是抵達了考場

但卻怎么做都將考題做不完

語文做到他最拿手的作文卻沒了時間

丙抵達了考場

也做完了考題

卻不慎將墨水瓶打翻——污染了整張卷面

現實中他們都順利通過了高考

登龍有術成為時代的幸運兒

如今他們人到中年事業有成志得意滿

竟然又夢到一塊去了

同一代人，同一個夢

——丟、手、機！

夢（26）

在午覺的夢中

夢見一位

久違之故人

身患絕癥

在夢中

我看見他

悲哀欲哭的面孔

令我心碎

起床后我勸慰自己說：

“夢是假的！夢是反的！”

我準備從臥室

直接去書房工作

發現客廳電視開著

父親獨自在看

我便走過去

陪他看了兩眼

不無驚訝地發現

正好是一檔說夢的節目

一個好做夢的美國人

提前并且反復夢見了

后來發生的一場大空難

連航班號都夢得準準的

有他給機場打的電話錄音為證

我忽然脆弱得

看不下去了

來到書房

先不急于打開電腦

而是在母親的遺像前

焚上一支香

心中默念道：

媽，近來我癡迷于夢

只是為了在高處突破

跨越自身的巔峰

寫出不朽的杰作

求您保佑我

千萬千萬

別走火如魔

跑偏成夢想預言家

夢（28）

我夢見了

我在做夢

夢中有夢

夢懷著夢

應該是在里面那個

胚胎般的夢里

有一個絕望之聲

驟然響起：

“這下出不去了

只好做睡鬼！”

夢（29）

艾蒿講述

他昨夜所做之夢

在其夢中

秦巴子的

一首佳作

變成他的

他才是該詩的

合法作者

上述二人

一少一老

皆我同道

身陷長安

一心向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