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語(外五首)

浴后的軀體

仍像一顆銹跡斑斑的釘子

這些將跟隨我一輩子的血脈、斑痕與傷口

已無法撫平和洗凈……

面對無邊的黑夜，我愿意

就這樣暴露我身體里

這些數不盡的細微的隱疾和羞恥

且不管生活的滾滾洪流

只做一頭小獸或者一棵小樹

丟掉這些泛濫又無用的抒情和敘述

這個晚上，我只記住了

夜色中的三種生命：

陽臺上放慢腳步的小植物、塵世里紋絡分明的木地板

以及夜色中迷路的野風

無痕

白天越來越長

日子卻越過越少

這被日光照耀的軀體

依然微不足道

蕨菜、水芹和茼蒿依然沉默不語

它們彼此憐憫，又彼此歡喜

如果，有一天我與你結伴而行

我也會喜于和你

在兩旁的行道樹下，投下稀稀疏疏的身影

它們有些會顯得模糊和難以捉摸

有些會以塵埃之身

凝固和保存下來……

在這人間的無窮與廣袤里

草木無聲，人來人往

我和你一樣，有著相同的氣息

會留下一樣的痕跡，也無一例外地

會被看不見的時光悄悄抹去

短歌

夜色經過我的頭頂

也經過我頭頂上的鳥雀和云層

它很快就覆蓋住了我的眼睛和發膚

它高過我，高過萬事和萬物……

此刻，我的身體

和我所擁有的這座黑夜一樣空曠

仿佛街角某個孤僻的郵筒

找不到一封可以寄往遠方的信件

我們之間路途遙遠

隔著這么多人世的愛恨情仇

不必悲欣交集，也不必相見恨晚

可以一起等待天明或者隨時準備赴死就足矣

倘若有遼闊的無盡處，我們都將是

同一片星空或塵土

坐等天明

眼前這個世界

只剩下了最后這一盞燈

我的骨頭，我深夜里的這些骨頭

它們坐在我的身體里

變得明亮又暗啞……它們在我的某些關節處

拐了個彎，改變了血脈的流向

此刻的我，是一棵通體透明的小樹

沒有了掙扎，已經不再翻騰……

只會在自己的影子里

埋藏下這顆忽明忽暗的心

那些因為等待

而伸長的枝丫和根脈

它們在這個晚上分別伸長了一尺和一寸

波瀾

南方小城近來多雨

這被浸透的生活，顯得毫無生趣

往日平緩的甌江

濺起了水聲，出現了激流和漩渦

人群中的行人和車輛

變得混亂不堪

很多時候，我也曾這樣惶恐地活著

這人間世，有如雨天般茫茫無邊

有時我會隱藏住一些淚水

有時也會執拗地

讓雨從額頭、眼瞼和面龐流過

也許，有一天

在長久的沉默和黑暗中

我也會和雨水里的塵土一樣

突然下落不明

在不知不覺間，丟掉了身上最后一層波瀾

眺望

終于可以

無所顧忌地敞開了

當我卸下平日的塵埃之身

以云霧之形停留于此

我寧愿相信，我懷中的這棵百年柳杉

它站在這里已經等了我很多年

此刻的我，和它一樣

正被披云山無窮的暮色和云霧所覆蓋

山間的樹叢和竹林，正安詳地自言自語

一座大山連著一座大山

路邊的風景時而舒展，又時而隱遁

沿著石階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

我們之間隔著厚厚的霧靄

當我走近你時，它無意中散開了

而在不遠的灌木叢里，它們

又一團團地聚集在了一起

不知從哪里來，卻身在此山中

在我們單薄的體內

它們也一次又一次地散開和聚集

像極了云端邁步的鳥雀，在山谷間

不斷地起伏

當我們走上山頂的巨石和草甸

它正一遍遍地眺望著

這塵世的一草一木

郁顏簡介：郁顏，本名鐘根清，1986年3月生于浙西南一個叫玉巖的小鎮。2008年3月獲 《星星》詩刊頒發的“2007中國·星星年度詩人獎”。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詩歌民刊《詩青年》主編。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潮》、《詩林》等各級報刊，作品入選多種選本。出版有《郁顏詩集》。現居浙江麗水，供職于麗水日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