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內瓦湖

詩人的心

一片些微的亮光突然

在烏云密布的天空出現

給湖水添加了一絲藍色

詩人的心也理應如此

撥開憂愁的迷霧之后

在黑暗中打開一扇窗子

日內瓦湖

對岸法國人占據的山地

并非向陽的一面

而是朝向湖水的北坡

房屋在樹木之下

正如藍天在積雪之上

最后它們相會在湖中

襲擊

當一只小黃蜂

盯上我的龍井茶

像一架螺旋槳飛機

瞅準了預備攻擊

晨光攀上了樹梢

它穿過收攏的大陽傘

來到我的桌子前

驚飛了小黃蜂

一次恐怖襲擊

意外地得以幸免

葉子

一片葉子，一座房屋

它們懸浮在大地上

有著同樣的觀賞價值

葉子可能被風吹起

飄落到另一塊土地上

成為另一片葉子

房屋也可能被摧毀

拆散，爾后重新構建

成為另一座房屋

我們的心靈也是如此

只不過舊痕比新愁

更難以消去、抹掉

雪崩

他們厭倦了房屋和街道

厭倦了綠樹和湖水

進入到一片耀眼的白色

他們想要在這里頭安置

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

那里沒有沙發、汽車和書籍

他們騎著黑藍的雪橇

選擇一個晴好無風的日子

溜進了這一片白色

差異

河流誕生于

崇山峻嶺之中

而平整的土地

容易滋養湖泊

我們的思想也被

偶然因素制約

有的深邃

有的開闊

遠和近

湖水離開我太遠了

無論激蕩還是恬靜

都無法看清它的波浪

正如體內的那支河流

因為離開我太近了

難以分辨它的方向和源頭

時間之書

如同整數有單數和雙數之分

手掌也有正面和反面之別

時間也被切割成白晝和黑夜

可是，當我翻動書頁

最末一行和最初一行

并未有顯著的差異

這正是黃昏的秘密所在

還有早晨，時間之書的智慧

盡在其中，奧妙無窮

小船

在平原上

我把藍天看作大海

如果是在山谷里

那它就是海灣

攀上山峰

海灣越來越開闊

我成了一艘

隨波逐流的小船

洛桑

因為這藍色的湖水

她變得更加開闊

像展翅飛翔的鷹

從日內瓦城到

沃韋-蒙特勒

一個濱湖的里維埃拉

她依舊謙遜

不為了五個光環

只為了對岸

那高聳的群峰

愛因斯坦

他的卷發

如阿勒河的水流

纏繞著伯爾尼

他的胡須

如教堂花園橋

通行有軌電車

他的背影

如一頭削瘦的棕熊

躑躅在克蘭姆街

他的眼睛

如大鐘樓的時針

可以穿越千年

瑪德萊恩

瑪德萊恩糕點整齊地

擺放在竹子制成的

空心籃子里頭

普魯斯特先生

坐在拉芬尼的花園里

再次陷入了沉思

當滑雪愛好者

從阿爾卑斯山腰

順著北坡溜下

他那罕見的響鼻

匯入了鄉村教堂

鐘聲的記憶里

生活

生活像穿衣

時刻庇護著我們

我們的身體

需要溫暖和潔凈

需要領結、紐扣和腰帶

當我們裸赤著

躺在泳池或床第邊

聽見遠方在呼喚

在快速通過的隧道里

一盞盞燈火閃爍著

我們不會因為

孤獨而無望

夢的占有

在你的夢里

我騎上一輛單車

在落滿樹葉的小徑上

在十字路口我遇見

一頭散步的小鹿

你騎上了它

小鹿突然奔跑起來

在我的夢中

你撞上了紅色的柵欄

我跳了下來

和你一起躺在葉叢中

小徑倏忽不見

蔡天新簡介：詩人、隨筆與游記作家，浙大數學系教授。已出版文學著作10多部，作品被翻譯成20多種語言，并有多部外文版詩集、隨筆集問世，曾20多次受邀參加5大洲詩歌節和文學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