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年代”文學之夜詩歌小輯

編者按：元旦前夜，文友共聚，相互酬唱，接承古風，漸成杭城一大民間文化傳統。茲選今年部分迎新詩歌，以饗讀者。

數字和玫瑰

◎蔡天新

畢達哥拉斯在直角三角形的斜邊上

彈撥樂曲，一邊苦苦地構想著

那座水晶般透明的有理數迷宮

他的故鄉在愛琴海的薩摩斯島

從小就沒有想要做水手，也沒有被

薩洛尼卡城里的漂亮姑娘誘惑

數字成為他心中最珍重的玫瑰

那些緋紅、橙黃或潔白的花朵

巧妙地裝飾著無與倫比的頭腦

敦促其寫下著名的斷言：萬物皆數

芬奇的萊昂拉多曾設法湊近

把嫵媚的小美人吉內芙拉撂在一旁

終于因為體格的緣故半途而廢

擁抱還可以擁抱得再熱烈些

◎泉子

擁抱還可以擁抱得再熱烈些

那在寒風中放慢了腳步的年輕人

這個冬天如此寒冷

而生命如此之孤獨

如果這身體與身體的觸碰中產生的熱量與歡愉

能短暫地給我們以溫暖

與對孤獨的治愈

即使這樣的瞬間如星辰般寥落

即使一個瞬間與另一個瞬間

相隔的是一個完整的黑夜與宇宙

雨

◎胡澄

早晨起來天空母親一樣藍

秋風、菊花、木槿和芙蓉……

沒有一點煙塵

只有躲在屋子里的人

與這個清新的早晨不相適應

他們連同他們的夢

有很久未被清洗了

我有些羞愧

對于棲息在我心中的萬物

如果它們蓬頭垢面

那是我的過錯

西湖書簽

◎涂國文

把純真從地面抬起

抬到一座名山的高度

在波光之上

在浮云之下

剛好是友誼的高度

剛好是風雅的高度

將杭州的文化地標

從城西東移

移向氤氳的湖光山色

讓它長出芰荷的根系

楔入西湖

楔入肥沃的傳說中

西湖從此開始了

純真紀元

江南文人們的聲音

借助這個高度

將在西湖上空飄蕩

比槳聲傳得更遠

保俶塔下

將裊娜起一縷縷書香

茶香酒香或咖啡香

月光免費

清風免費

滿眼的西湖山水免費

從北山路的寶石山道

拾級而上

會有一片鳥聲

托舉你的雙足

穿越一抹塔影

轉向右邊的石徑

這樣你便進入了純真年代

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

喚一杯茶、一扎酒

或一壺熱咖啡

悉聽尊便

抑或什么都不要

就倚在吧外的石欄上

把自己孤獨成

一個看風景的人

默讀腳下的西湖

讀著讀著

你忽然就會發現

純真年代書吧

原來竟是一枚綠色書簽

掖在西湖

這本畫冊里

把睡眠褪去一點

——致潘維

◎張道通

把睡眠褪去一點

再褪去一點

露出你光明的雙乳

黑夜的本質就一覽無余

就會有深淵在呼吸

連同這模糊不清的誰的臉龐

雨水是必須的

僅僅有雨水還仍然不夠

還要邀請貓和老鼠加入這場游戲

還要再添加一些養料和想法

同時搬來靜止的壁畫、被驚起的蜘蛛網

以及一面忠實的鏡子

沒有人會關心你在這個夜晚做了什么

或者想要什么

這些虛無的如同贗品的表情

有時竟也顧盼生姿

沉淪就是收獲，摧毀也意味著剛剛抵達

新一輪迷戀和困惑

把睡眠褪去一點

再褪去一點

回到從前的某一個清晨

這時候就會有一陣微風吹來

就會有一個風塵仆仆的男子

正急著趕赴下一場約會

雨夜從純真年代書吧回來

◎星孩

通向天空的臺階，也通向街市

抬頭是保俶塔，低頭是西湖

密密麻麻的游客都躲了，只剩下雨

安靜的光線里，滿地落葉在嘮叨

一張張濕潤的臉，讓世界變得富有

落葉廢了我的才華，也消失了我的債務

在溫婉的海灘上

◎深意如蘭

題記：走進寶石山上的純真年代，宛如置身寧靜的海灘。

海灣如此寧靜。是敦厚的大山

給足了陽光、空氣和唧唧的鳥鳴

細沙溫婉如綿。徜徉的雙足

享受著微風般的撫愛。仰望天空

風輕云淡

樹蔭是歲月的蒼穹。書是海

我們喜歡出海。穿越一個個潮頭

追逐遠處的白帆點點。我們不去涉足

深海峽谷，我們害怕巨大的鯊魚

和暗藏的礁石

在沙灘上曬著太陽，一身的熱騰

像熱血遭遇熱血。我們在孩童般的笑聲里

滋生想象的翅膀，海闊天空地侃大山

自給自足的日子。這里只有陽春和盛夏

沒有深秋和寒冬

我們和旭日同時起舞，再和

漁舟一起唱晚。潮水退落之時

我們便是那靜臥沙灘的一枚枚貝殼

通體鮮亮，一塵不染

坐下來

◎任軒

沉默總是在隨著年齡增長，

許多夜，我就那么坐著，一副很想有出息但又沒出息

的樣。

森林里狩獵的老虎也這樣坐過，

那些灌木在它爪下拼命抵觸，

它卻死也不吭出聲。

它用不吭聲造出更大的聲勢。

礁石，也是如此。

識見不同的人們，

有時候也會像它們那樣

站，或坐在一種被稱為“朋友圈”的年月中。

在共同的軀殼下，

誰被誰打開戓關閉，都無關緊要，

無關國度。當我們都愿意保持這份遇見，

并寬慰對方：坐，坐下來。

理解一個人的沉默，需要理解所有的沉默。

所以，恰當的沉默比言辭精準更難。

夜色的雷同總是如此驚人又不動聲色：

每一刻，都有光在消逝；

每一刻，又都意味著將有更多的光在天明時登場。

有人為此悲傷，有人從中發現希望。

可我說不清

那是怎樣的一種色調——關于這一點，

我們是看法一致的，這也讓我看到了

要消滅彼此之間的格格不入，

不是沒有可能。盡管都是些我們的幼稚想法，

但畢竟我這個坐不住的人終于發了愿

要坐下，坐下來，吃掉每一次轉身

吃掉多余的口水，哪怕滿世界都對我們垂涎三尺！

我們的交往，整體上都是快活的。

三十年來如此，三十年后也必將如此。

我們還會有無數次的并肩唱歌：

“大海沒有生母，他的母親是世人的嘴巴。

大海沒有親兄弟，他的兄弟是世人的嘴巴。

漂泊的孩子沒有家，他的家是醉意的鄉村和城市。

漂泊的孩子有兩位摯友，他們是翠鳥藍和鴿灰。”

當我們做到連各自的嘴也吃得一點不剩，

不留半點痕跡，對一眼

就能合奏，直到心心相印被用完，

我們仍一起坐在我的作品中。

孩子已會開口喊爸爸

◎方石英

當我理解養家糊口的含義時

孩子已會開口喊爸爸

為了生存，我將身體交給他鄉

但是請相信我從來未曾離開故鄉

我的父母妻兒以及家譜里的祖先

他們都在等我回家

我無時不刻不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當我明白所有的努力都可能是徒勞時

孩子已會開口喊爸爸

多少個夜晚，我夢見

一趟沒有終點的列車

行進在支離破碎的早晨

當我經歷了時間選擇心平氣和時

孩子已會開口喊爸爸

隱身人海，眺望心中的那片南山

至少還有一些稻子按時成熟

一些酒可以讓我大醉一場

如果有人在秋天的黃昏看到我雙眼通紅

那一定是我想起故鄉

有一個剛會走路的小男孩

他朝我跑來喊著：“爸爸！爸爸！”

突然想到米沃什

◎道一

他們告訴我，有一個美國人死了

叫杰克遜，或者叫邁克爾。我記不清了，

他們說，他很偉大。有三十億人，

看他怎么被埋入地底。三十億啊，

我需要數一輩子，數到我也被埋入地下。

他們告訴我，他的歌聲能打動上帝。

我拼命點頭，以掩飾我對他的一無所知。

他們還說，他有好幾億的凈資產。

“是美金哦！”我看見復雜的目光在游離。

他們還告訴我；這個唱歌的人上新聞聯播了。

“牛！”我聽見啤酒杯砸在桌上的清脆。

我還聽見有人在唱歌，在電視上，

一夜成名的少男少女。是不是

幾十年以后，他們也會是另一個三十億。

突然，請原諒我，突然我想起了你。

好像也是一個夏天，你突然回到自己的故鄉。

用了一生的時間。中國的新聞中，

不會有你的消息。不會有多少人

想看見你葬禮。米沃什，切斯拉夫·米沃什，

你的偉大，只有天使知道，只有

天使和我知道。

心生愛

◎郁雯

我取來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寫

從早到晚

只為了寫一個“心”字

我取來苦，一個字一個字地寫

從小到老

只為了寫一個“生”字

我取來命，一個字一個字地寫

從始到末

只為了寫一個“愛”字

在白樂橋

◎AMYME

你好，楓葉老友，多日不見

醉意更易上臉

可酒還釀在半空

地面松軟，像一片慵懶

請昨日留在此岸

遙望影子過橋，參一個極樂西天

飛來峰不動，眾佛皆睡

未來似乎可追

然而希望成空，就像風

吹月色入松

一點藍光剪影遠山，如出手邊

走到盡頭也不回頭，西天

總在咫尺無覓之處

當轉念如同拐彎

自上天竺繞回“咫尺西天”

不覺又是一天

在無人的岸邊

◎楊莉

你再一次無休止的拍打著我

在無人的岸邊

我聆聽你被滿城的花香

包裹的

甜蜜的、溫柔的夢

我不能走

那顫動的水光

是你來世的記憶

在我的眼眸

是那墻上褪色的紅磚

薄薄的

如此時這湖面上泛起的白色的霧

等待冬天

以及比冬天更遙遠的季節

我也將在這里

夜夜用殘破的網

收拾月光

等待被收養

或者比被收養更幸運的放逐

海地的傳言

◎徐素娟

有人說海地是一把槍 隨時可以上膛

路過的你 隨時會如驚鴻一瞥的麻雀 中彈 并掉下

山崖

不 他們說 海地是石頭和泥土堆積的墳墓

誰經過 誰就被靈魂替代 被海水埋沒

還有 她們說 海地的母親 孕育的是黑暗與窮苦

因為祖先的債務需要世代償還

我冒著語言的槍林彈雨 到達了海岸的那一頭

我看到的是裊裊升起的炊煙 怒放的紫色三角梅

熱情的陽光 洗卻外鄉人塵土般的愁緒

黑色的笑容何其美麗而且燦爛

貧窮是個和睦的鄰居 不張揚也不囂狂

就連凹凸不平的土地 也只是生活的調味品

人們如魚兒一樣采擷空氣 收獲海浪

如大山挺起胸膛 堅韌的皮膚 驅散一切風暴的外侵

而將純真的色彩 白描進藝術的教堂

富人有富人的天堂 窮人亦有窮人的樂園

鱗次櫛比的房屋與房屋 屋檐與屋檐

是海地人心靈的棲息之所 靈感的流水

流水所經之處 灌溉著成長的少男

他依托著一個木盒 如同化緣的衣缽

站在清晨的最高處 沉默的目光如畫筆

安排著眾多的顏色 依次出場 依次歌唱

于是 一首海地序曲將要唱響

在世人的訝異中 樸素的臉龐將一一開放

冰川紀情書

◎朱子裳

喏，

我只能喊你，喏。

不像風的嫵媚，也不像雨的纏綿。

當世界的靈物們開始躲避，

你才會聽到我無聲的呼喊，

——喏。

喏，我多想我是大地，

好在你的輕撫中睡著。

我多想我是渡口的小船

用你的顏色，守候你的到來。

喏，你來了

他們都不漂泊了，那我呢？

無動于衷，

我可笑而可憐的無動于衷。

地上的靈物們為什么還膜拜著我，

把我的煩躁和怨恨奉為永恒的光輝。

不，我情愿作冰山上的一朵蓮花，

在你質潔的塵土里擦亮魂魄，

讓我的名與你的名 用人間的字眼緊緊相連，

讓你的親吻，作我生命唯一的養料。

喏，你可知道，

滿世界的花，我卻獨獨不敢照亮你這一朵。

喏，你是知道的，

只有你知道，

深藏在我火熱身軀里的，

那顆與你的體溫同樣冰冷的心。

我永恒的炙熱，

在你瞬間的消融里，

成了永恒的孤獨。

你我的溫存，在一年最寒冷的一夜里，

成全了一切靈物相擁的本能。

但我們負罪的愛情，

為什么沒有因他們的相擁而解脫呢？

靈物，本能，伊甸園。

那些帶著原罪的短暫生命啊，

難道能聽懂我們萬年前訣別？

“為你們自私而孤傲的愛情贖罪吧，

我要再造一個多彩的世界。”他說。

他是誰？幾萬年前，是誰輕而易舉地定了我們的罪？

于是我這可憐的造物工具，我這可笑的永恒，

就這么在季節變幻中流亡，

只剩遲到的相思，和一縷寒夢中你飛舞的清影，

所有的一切，都在重逢的那一刻迸發，

我再次用最炙熱而無聲的告白，悄無聲息地把你毀滅。

喏，那時你在笑著流淚嗎？

為人間上一年的冷漠和下一年的無知？

喏，

我只能喊你，喏。

當靈物們開始躲避，

沉默的世界才浮現出無名的秘密，

在我們寒冷又炙熱的升騰里，

毀滅，不也是一種永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