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依稀回孩提,父母跟前耍淘氣。醒來猛覺親人逝,神思悠悠長相憶。往事歷歷猶在目,養育之恩過天地。萬般悲切向誰說?男兒難禁淚沾衣。”這是我最近寫下的一首小詩,是我心情的真實寫照。
在又一個清明節來臨之際,擷取父母生前幾個生活片段,簡要記之,以寄托對父母的深深懷念。
義務寫春聯,父親樂此不疲
父親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高小畢業,有深厚的古文功底;后又當過兵,天南地北去過不少地方,可以說是見多識廣;解放前后,他當過教師,桃李遍全鄉。所以,在我們那個窮鄉僻壤,他在鄉親們心目中是個有學問的人。大家都很尊敬他,他也樂于用自己的知識為鄉親們服務。鄉親們給外出的親人寫封信或者寫個結婚請帖什么的,幾乎都找他。在我的記憶中,印象最深的是父親為周圍三村五里的鄉親們義務寫春聯。那時,家家都很窮,沒錢買春聯,每家每戶都是買上幾張紅紙,送到我家,由父親來寫。家境好點的,帶瓶墨水來,家境不好的,我家還得賠上墨錠。每年一入臘月,父親就開始寫起,差不多總要忙到大年三十。為了讓鄉親們大年三十都貼上春聯,父親有時通宵達旦地寫,手腳凍僵了,就出去跑一圈,回來接著干。實在趕不出來時,我們就全家上陣,父親裁紙、寫字,母親研墨,我們姐弟幾個把寫好的春聯拿到一邊去晾干,擺得滿屋都是。直到寫完最后一副春聯,父親才會如釋重負地說:“總算寫完了。”這時,他已經十分疲憊,腰酸背痛,手指都不會打彎了。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再忙再累,也從沒拒絕過任何一個要求寫春聯的人。相反,他還常常對人說:“要是寫對子早點送來,省得到時趕不出來。”
父親母親就是這樣,把幫助別人當做人生樂事。他們義務為鄉親們服務,卻從未想過得到別人半點好處。他們極富同情心,記得雖然我家也吃不飽飯,父母還是拿出糧食去接濟更為困難的人家。他們高尚的品德,深得鄉親們贊賞。三村五里的父老鄉親,只要一提起他們的名字,總是豎起大拇指說“好人哪!”
窮得沒褲子穿,也要讓孩子們讀書
十年浩劫期間,造反派數次揪斗父親,其“罪名”就是供養孩子上學。造反派質問:“你家窮得叮當響,為啥還讓你的孩子上學?是不是想搞資本主義復辟?”父親理直氣壯地說:“沒有知識,社會就不能發展,國家就不能強盛。讓孩子們上學,對國家、對孩子都有利,何錯之有?我就是窮得沒褲子穿,也要讓孩子們讀書!”造反派們講不出道理,就說:“反正知識越多越反動,你喝過不少墨水,就是反動分子。你讓孩子們上學,就是要培養新的反動分子。”父親據理力爭:“笑話!毛主席上過湖南第一師范,周總理去法國留過洋,他們喝墨水更多,誰能說他們反動?”駁得造反派們理屈詞窮……
父親態度如此堅決,是有深刻原因的。他看到周圍鄉親們絕大多數是文盲,有些人出門甚至連個男女廁所都分不清,感到很痛心,立志用自己的學識改變這一現狀。因此,他毫不猶豫地當起了窮教書先生。他深愛教育工作,本可以干一番事業,但不幸的是遇上了三年自然災害,很多人外出逃荒要飯,學校學生銳減。我們家也出現了危機:奶奶病危,姐姐和哥哥們尚小,母親一人實在難以支撐全家的重負,眼看家里就要餓死人。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父親含淚辭去了教師工作。他自己的心愿無法實現,便把希望寄托到子女身上,于是就盡一切努力供養我們姐弟五人上學。為此,他和母親多年沒添過一件新衣,生產隊里分點菜呀什么的,也拿到集市上賣掉。他們把大哥、三哥供到高中畢業,把我供應到大學畢業;當姐姐和二哥高小畢業后堅決要求退學時,父母三番五次勸說他們繼續上學,勸說無效時,父母說:“將來你們別后悔,別埋怨我們。”
父母的心血沒有白費:大哥圓了父親的夢,做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我成為省直機關一名領導干部;三哥靠自己的學識科學種田,年收入逾萬元;二哥也是靠他那點知識,學了幾門手藝,日子過得也還不錯。
忠為先,孝為次
父親曾多次對別人說過:“我不贊成‘父母在,不遠游’的古訓,讓孩子整日守在身邊,影響了孩子的前途,上對不住國家,下對不住祖先,實為罪過。”所以他千方百計為我們創造條件外出發展。他還說過“自古忠孝難兩全,國為大,家為小,故要以忠為先,以孝為次。”母親雖然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對父親的看法深表贊同。我和大哥工作在外,為了不影響我們的工作,父母健康時,無論大事小事,總是盡力自己去做。母親病危期間,癌痛折磨得她身心交瘁,哥哥問她讓不讓我回家,她說:“不要給他說,他忙,別誤了他的大事。”說著眼淚早已掉了下來,事實上她是多么希望我此時此刻能守在身邊啊!母親去世后,父親受刺激過重,不久就不會走路了。有一次,我回去看他,他說:“兒啊,俗話說官差不自由,你能夠在工作上取得成績,我就滿意了。不要擔心我的身體,不定哪天我不行了,你能回來就回來送送我,實在不能回來也不要勉強。”這就是一個偉大父親的胸懷!多少個日日夜夜,我為不能在雙親身邊盡孝而深深內疚、自責。好在二老咽下最后一口氣時,我都在身邊,這算是我愧疚中唯一的一點安慰。
父親母親雖然與世長辭了,但他們高尚的品德、長遠的目光、殷殷的深情、樸素的觀念,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責任編輯:蔣建偉
攝影:劉松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