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夢

一

小時候生長在農村，什么玩具也沒有，只能玩泥巴，用粘性好的黃泥巴捏這捏那，曬干或者晾干，就是一件心怡的玩物。

記得最得意的作品要算那天中午在樹蔭底下捏成的一輛獨輪車了。先用半干的硬泥巴揉砸出一塊長方形平板，用刀在中間切挖一個窄條狀長方形孔洞，平板的一端插兩根筷子，然后揉砸一個○形平板，中間垂直插一節圓桿，再將它按嵌入平板中間的長方形洞眼中，一輛獨輪車就活靈活現了。索性捏一個躬身推車的中年男子吧，再捏一個老太太帶一個包裹坐在車上，這就更加完美了。忙乎了一身的汗水，終于大功告成，自感惟妙惟肖，高興不已，小心翼翼，搬回家中。不想，傍晚時分，父親勞作歸來，看到我的獨輪車杰作，非常生氣，一腳將它踏得粉碎，厲聲說到:“再敢做這種東西，老子揍不死你!”

那時候，祖母每年都要回八九里開外的娘家探望一次，由于年邁和小腳，每次都由我的父親到鄰近的生產隊去借一輛獨輪推車，沿著鄉間的田埂路將祖母往返推上一趟。后來才知道，我將他們捏成泥塑，那是犯了侮辱祖宗的大忌。但至今也不明白，為什么獨輪車的歷史那么悠遠、結構那么簡單，卻是幾個生產隊才有一輛?

二

第一次充當板車夫，是在我22歲的那年夏天，父親生命垂危之際。

夏日的農村，暴風雨來臨之時，不知是何緣故，經常會有雷電來襲，甚至一個雷電能造成數人傷亡。

就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伴著刺眼的強光出現在我的面前，同時聞到一股濃濃的火藥味。憑著中學所學的物理知識和平時耳聞目睹的雷電襲人的經驗，我意識到這個雷電就在我的身邊。家里的人都十分驚慌，只有我的父親不聲不響，我預感不妙，沖進他的臥室，只見他倒在桌旁。我立即冒雨借來生產隊的那輛板車，與叔叔一起將父親抬到車上，頂著風雨向公社醫院趕去。一路上天黑得可怕，刺眼的雷電和昏暗的手電交替照亮著泥濘的道路，父親躺在塑料雨衣下面，我心急如焚，行走卻十分艱難，此時便想，要是生產隊里有一臺拖拉機那該多好啊!

三

上高中時，有一位在公社的小鎮上吃商品糧的張天生同學，每每騎自行車上學，著實令我羨慕。不知為什么，就在高二的暑假期間，他突然騎著自己的那輛鳳凰車來到我家。那時候，鳳凰、永久牌自行車的名聲不亞于今日的名牌小車。突然有一輛“鳳凰”飛來，迅速圍來許多鄉鄰。不想一碗粗茶淡飯之后，這位同學便將我帶到生產隊的打谷場，手把手地教我學騎自行車。火熱的天，他幫我扶龍頭、推車尾，累得滿頭大汗，愛車也被摔了好多次。幾個小時后，我終于能在鄉親們圍觀的圈子中獨自騎上幾圈了，成了生產隊里會騎車的第一人。

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工資很低，節省了好幾個月，終于實現了許多年的夢想，買了一輛自行車。可是時間不長小偷就將我的“夢”偷走了，心疼了好一陣子，才又買了第二輛。

四

決定購買私家小汽車的前夕，卻讓我狠狠地猶豫了一段時間，因為翻車的惡夢一直在我的心頭縈繞。

那一次，連同司機一行四人出公差去杭州，車子上了高速，兩位同事開始打瞌睡，我坐在副駕駛的后面看報紙，不一會，突然感到車子的方向向左打得很急，車子發飄，我趕緊放下報紙，雙手抓住前排的座位靠背，這時突然又感到方向向右打得很急，車子跳了起來，人在車中大幅搖擺，旁邊的同事也醒了，驚問:“怎么搞的?!”話音未落，車子猛地朝我坐的這邊翻倒，玻璃破碎的聲音刺耳，我的左手緊抓著前位靠背，右手撐在下方的車門框上，旁邊的同事隨車倒在我的身上，車子在高速公路上側翻著快速向前滑行，透過下面車門的玻璃看到車子在高速公路上摩擦出許多火花，像是打砂輪。我使勁將撐在車門上的胳膊肘抬起一點，以免被車門玻璃劃到，心里卻非常擔心摩擦的火花會不會引起油箱著火與爆炸，擔心車子會不會再次翻滾，或者高速公路上再有車子撞上我們……

幾分鐘后，車子終于停了，我和同事趕緊將朝上的那一側車門打開，先后爬出車子。不知為什么，看到大家一個個安全出車，突然感到異常的高興，只覺得經歷了驚險一幕，如同演電影一樣，還真是挺好玩的。聞訊而來的交警一看車上四個人竟安然無恙，也驚奇地說:“這么大的事故沒傷人，真是少見，你們回去每人喝半斤白酒慶賀慶賀吧!”

但回到家中，開始后怕，恐怖總是在夢中糾纏，買私家車的熱念便冷了許多。

五

我終于拗不過心中的車夢，最終走進了私家車的駕駛室，在縱橫交錯的高速公路上飛馳著我的夢。

不知道未來的車是個什么樣子，或許是水陸兩用的、或許是陸空通行的，或許是乘坐人只需像今日看電視、開空調那樣按按遙控器就能行走的全自動駕駛智能車，更或是核能動力車吧……我真的想象不出來，夢不出來，就像我的祖輩和祖輩之前的幾千年的祖輩們決不會有摩托車、小汽車的夢一樣。

責任編輯:黃艷秋